第一二八章 西湖功德主

杭州織造局官署,峻宇宏開,重軒復道,到夜間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好像在辦什麽喜事一般,太監是這麽喜熱鬧怕黑暗的嗎?

張原跟著一個衙署小廝來到鐘太監專用的膳堂,這是鐘太監平日遊宴之所,只見春堂三楹,階墀朗朗,青磚鋪地,丹堊雕刻,樓堂全用楠木建造,塗金染彩,極盡工巧,比之江南富戶豪宅也不遜色——

小廝讓張原在墀下稍等,他進去通報,片刻後出來道:“公公讓你進去。”

張原在堂外就聽到裏面簫聲細細了,這時步入膳堂,先看到門邊擺放著兩個半人高的龍泉窯蓍草大方瓶,插著大枝的桃花,疏密斜正,頗具意態——

鐘太監坐在桌邊看著張原進來,見張原顧盼插花,便笑吟吟開口道:“張公子,你看咱家親手布置的插花如何?”

張原向鐘太監遙遙一揖,便仔細觀察這兩瓶大插花,廳堂的插花用大瓶,故稱大插花,說道:“單這兩瓶插花,就可看出主人修養情趣,方瓶大枝,大氣也;花枝上簇下蕃,俯仰高下,兩蟠台接,各具意態,眼力也,想必公公為挑選這兩枝桃花也走遍了西湖畔桃林吧?”

鐘太監一聽,大喜,知音啊,江南才子唯張原與咱家也,起身過來與張原一起重新欣賞這兩瓶插花,先前沒覺得,經張原這麽一說,鐘太監還真覺得自己選這兩枝桃花是獨具匠心、巧奪天工——

這一個中年太監、一個少年書生談論了一陣插花,鐘太監方問:“張公子來武林何事,不會專為見咱家而來吧?”

張原道:“小子是去松江為姐夫祝壽,途經杭州,想起公公曾經允我前來拜訪,所以問著路就來了。”

鐘太監笑道:“只管來,以後無論是路過還是專來杭州有事,都要來見咱家,咱家喜歡看到你。”忽然想起一事,問:“本月不是縣試嗎,你考過了沒有?”

張原道:“托公公洪福,僥幸中了個案首。”

“哈哈,案首,了不得,了不得。”鐘太監大喜,深感自己有識人之明,笑呵呵道:“咱家那日初見你,就覺得你非同凡俗,滿座諸公都不識‘柳絮飛來片片紅’,就連咱家自己都一時記糊塗了,以為要出乖露醜了,獨你朗朗誦來,論起來你是救了咱家一把——”

張原道:“那日就算小子沒誦出那首詩,公公自己也會想起來的,在下呢,只能算是湊趣。”

鐘太監點頭道:“你不錯,不驕不躁,且不說那日龍山的事,單這山陰縣試案首豈是易得的,山陰乃才子之鄉,你能在才子之鄉脫穎而出,這是需要真才實學的,且看你府試如何,徐時進應該也是有點眼光的。”問:“你這時來,用過飯了沒有?”

張原道:“不瞞公公,小子尚未用飯。”

鐘太監笑道:“那就正好陪咱家小酌兩杯。”叫人來把桌上酒菜撤去,另開一席,也只等了一刻時,時鮮果品、鮮潔菜肴、精面炊食一一端上來,擺上兩只鸚鵡啄金杯,斟上宮廷禦酒寒潭春,鐘太監道:“得咱家專席宴請的,江南唯張公子一人。”

張原避席謝道:“公公擡愛,小子愧不敢當。”

鐘太監擺手道:“不要客套,坐,坐,咱家當你是朋友一般,嗯,忘年交。”

飲酒閑談,張原慢慢引導,從詩詞歌賦漸漸轉到朝廷政事,說道:“公公在杭州四年,百姓安居樂業,皆贊公公之德,小子這次在來杭州途中,聽聞公公這幾年重修了靈隱寺、湖心亭、靜慈寺、三茅觀、十錦塘諸寺廟,並開渠浚河,疏通水道,為城中百姓謀利,杭州百姓把公公與白樂天、蘇東坡並列,稱道公公為西湖功德主。”

鐘太監喜不自勝,說道:“那些寺廟咱家是修了,可西湖功德主咱家豈敢當,咱家也是第一次聽說。”

張原道:“面諛之詞聽不得,小子這是聽杭州民眾說的,代為傳言,功德自在人心,百姓私下誇贊才是真正的得民心,平日歌功頌德,畢竟假話多。”

鐘太監連連點頭,感慨道:“咱家只不過修了幾座寺院,百姓就如此盛贊咱家,實在是愧不敢當。”

張原道:“百姓都說鐘公公仁義,在杭州從不擾民,擔心公公回京後另調其他太監來,怕就沒這麽好的日子過,還把鐘公公與蘇州織造孫公公相比,說孫公公在蘇州橫征暴斂鬧得商人罷市、織戶逃散,據說還激起了民變是嗎?”

鐘太監點頭道:“孫隆啊,蘇州民變鬧得很大,驚動了萬歲爺,孫隆也差點掉腦袋,其實孫隆這人極有才學,並非兇惡之人,只是有些事操之過急,才釀成大禍,還好萬歲爺寵他,沒過分追究,不然就悲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