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敢有儒童操選政

青浦社、拂水山房社諸人聽這青年男子這麽一說,都覺得這樣的解釋最是合情合理,同時更震驚於張原的捷才,短短時間內要記住一篇七、八百字的制藝,更要予以發揮修改,而且明顯藝高一籌,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範文若顯然也不怎麽相信張原能有這樣的才華,強記不難,強記而能改進則極難,問張原:“《可儀堂時文八百題》,真有此書否?”

張原淡然道:“《可儀堂時文八百題》這部書到底有沒有,範舉人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當然不會承認沒有這本書,模棱兩可才是上策。

範文若早已不敢像先前那般對張原盛氣淩人地呵斥了,幹笑兩聲,拱手道:“張公子如此捷才,實為罕有,範某今日是被張公子大大消遣了一番。”

抄襲的帽子誰願意戴,範文若當然要承認張原才高了,雖被張原消遣了一番,也只有一笑了之,難不成還能叉張原去見官,這事鬧大對他來說絕對是醜聞,範文若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先前過於狂傲了,舉人並沒有什麽可依恃的,奇才異士在所多有,驕兵必敗啊——

張原打量了那青年男子兩眼,拱手道:“山陰張原,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青年男子還禮道:“華亭翼善見過張公子。”

張原問:“翼兄如何識得在下?”

翼善道:“張公子過耳成誦之名、挫折姚復之舉,早已遐邇傳揚,在下居海濱,也曾耳聞。”

張原心道:“我有這麽大名聲嗎,連上海人都知道我了,這個翼善有些古怪。”問道:“翼兄從華亭來此何事?”

翼善道:“路過此地,聽說水仙廟有文人雅集,在下最喜附庸風雅,就冒昧前來旁聽諸位高論,還請諸位見諒。”

既然來了,也不好趕這個翼善走,這個翼善其實是替範文若解了圍,讓範文若尷尬大減,範文若卻不認得他,低聲問金瑯之:“金賢弟在華亭可曾見過此人?”

金瑯之道:“未曾見過,華亭諸生我無人不識,就是有點名聲的童生我也應該面熟,此人卻是面生,而且華亭似乎沒聽說有姓翼的人家。”

楊石香的仆人送來茶點,亭上諸生一邊飲茶一邊探討時文墨卷,說些鄉闈傳聞,氣氛反而比初見面時友好,這是因為張原打掉了範文若的驕氣,相互平等的以文會友才能進行,不然就只有範文若和拂水山房社唱獨角戲。

這時的張原也一改先前對範文若的尖銳鋒利,變得溫文爾雅起來,與眾人談藝論文時語氣謙和委婉,既誇贊對方的制藝,也婉轉地指出瑕疵,旁征博引,有理有據,讓人不知不覺傾倒嘆服,渾忘了這位張原還只是一個十六歲青衿儒童——

而張原在與眾人的論文較藝中也頗有收獲,這些都是廩生,別的學問沒有,這時文可是鉆研得很透的,而且應試經驗豐富,張原也的確需要這樣的文會交流。

眾人相談甚歡,只有那個名叫翼善的不速之客很少說話,只在一邊微笑傾聽,有時插上一句話,卻是很有見地,張原是有心人,便刻意與翼善交談,卻發現此人甚是健談,而且見聞廣博,舉凡經史子集、琴棋書畫竟似無所不通,談論起八股文來,竟也有不凡見解,翼善說道:“八股有行文之法,更有禦題之法,禦題之法在於相其題之輕重緩急,審其題之脈絡腠理,而向背往來,起伏呼應,頓挫跌宕,就是行文之法,只是今之諸生,只知學習程文,舉業雷同,是不講究這些的。”

張原大為贊賞,與翼善談論甚久,相互皆有惺惺相惜之念,張原問:“翼兄大才,可曾參加過科舉?”心想以翼善之才,補生員應該是不在話下的,難道此人運氣會這麽差,才高命蹇——

卻見翼善搖頭道:“在下未曾參加過科舉。”

張原心想這可奇了,讀書識字學八股卻不參加科舉,你以為你是王嬰姿啊,可翼善明顯是男子,他張原雖然眼力不濟,男女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在晚明,一個有才華的男子,無論怎麽視功名如糞土,無論是要做世外高人還是紅塵隱士,那秀才功名總要一個的,因為這是便利,不然的話出個門就要路引,正采菊東籬下時胥吏上門咆哮摧租,那就太煞風景了,所以大名士陳繼儒也是在補了生員後才放棄科考的——

翼善岔開話題,問張原為何會到青浦來?張原說是為姐夫陸韜祝壽,翼善訝然問:“張兄的姐夫莫非是陸孝廉之子?”

張原見翼善神色有異,便問:“怎麽,翼兄認得陸孝廉?”

翼善起身道:“請張公子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