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劈破玉

天已經黑下來,酒樓雅室幾盞青色的琉璃燈明明晃晃,酒肴滿桌,熟香流溢,張原、張萼、範珍七人各有一名妓女相陪勸酒,那身穿淺桃紅輕衫的武陵春見張三公子要她唱謔浪吳歌,便嘻嘻的笑,自取了一把三弦拔弄,說道:“奴家唱兩曲掛枝兒吧。”抱著三弦“箏箏琮琮”彈了幾下,嬌滴滴唱道:

“熨鬥兒熨不開眉間皺,快剪刀剪不斷我的心內愁,繡花針繡不出鴛鴦扣。兩下都有意,人前難下手。該是我的姻緣,哥,耐著心兒守。”

張萼笑道:“這曲子不錯,眼見是春心動了,再來再來,春心動了總有好事。”

那武陵春便又唱道:“俏冤家,想殺我,今日方來到。喜孜孜,連衣兒摟抱著。你渾身上下都堆俏。摟一摟愁都散,抱一抱悶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兒也是好。”

張萼大樂:“妙,幹柴烈火,情興勃然哪,光是站著看看如何解火,再有騷浪些的沒有,唱一曲我賞銀三錢。”

這下子另六個妓女都爭先恐後要唱,張萼笑道:“一個個來,本公子今日充當一回考官,品評你們誰唱得好——小武你已唱了兩曲,讓她們先唱。”

張原聽張萼管武陵春叫小武,不禁失笑,站在他身後的穆真真也忍不住笑。

六個妓女各逞歌喉,你還沒唱罷我又唱,這個是“約情哥,約定在花開時分”,那個是“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香羅帶。哥哥等一等——”

範珍、吳庭等人都是四、五十歲半老不老了,幾杯蘇州老壇酒下肚,幾支山歌艷曲入耳,一個個面紅耳熱,老夫聊發少年狂,與陪酒的妓女摸摸捏捏,那詹士元平日看著比較端肅,這回借著酒勁,腦袋都鉆到桌底下去了,為何?賞小腳——

穆真真瞧得害羞,不敢再看,低著頭看著少爺的後腦勺,少爺坐得端端正正,喝酒只是喝酒,少爺不像他們那樣——

張原起身去吩咐酒店夥計,炒一大碗蛋炒飯、一小碗肉片湯,夥計趕忙去了,不須一刻時用漆盤端上來,張原吩咐穆真真道:“真真,吃飯去。”便自入座飲酒聽艷曲,他雖然不像張萼、詹士元他們那樣放縱聲色,但對此也沒有反感,看看、笑笑,挺有意思,這就是生活嘛。

靠雅室一角還有一張四方小桌,是供客人打馬吊、抹牙牌的,穆真真就坐在小桌上吃飯,把張萼身後的健仆能柱和小廝福兒饞得直咽口水,他們隨三少爺出外赴宴,從來都是吃些殘羹剩飯,哪有像介子少爺這樣為婢女專門叫來蛋炒飯和肉湯的!

健仆能柱實誠,只有羨慕沒別的想法,小廝福兒比較猥瑣,心想:“聽說這個穆真真有武藝,現在是介子少爺的貼身侍婢了,想必夜間侍候得好,介子少爺才如此寵她。”

墮民少女穆真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被人羨慕妒忌的這一天,她就是覺得少爺待她真是太好了,她該怎麽辦呢,心又掏不出來?

又輪到武陵春唱曲了,武陵春自彈三弦唱道:“燈兒下,細把嬌姿來覷。臉兒紅,嘿不語,只把頭低。怎當得會溫存風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銀燈帶笑吹。我與你受盡了無限的風波也,今夜諧魚水。”

“諧魚水了。”張萼撫掌大笑,問張原:“介子,你說小武這曲子唱得如何?”

張原笑道:“任性而發,也是可喜。”

張萼便對武陵春道:“小武,張案首說你可喜,你且坐在他懷裏與他喝個皮杯,我賞你一兩銀子。”

武陵春得了張萼慫恿,又有重賞,放下三弦,就要坐到張原懷裏來,張原止住道:“這個我不喜,你別討人嫌。”

武陵春故意蹙著眉頭楚楚可憐道:“奴家只度公子一口酒,就有一兩銀子掙,公子就可憐可憐奴家,讓奴家掙這一兩銀子吧。”

張原笑道:“我不是施主,你也不是化緣僧,還是唱曲吧。”

武陵春有些惱,便道:“那奴家再唱一曲劈破玉。”唱道:“結識私情本事低,一場高興無多時,姐道我郎呀,你好像個打弗了個宅基未好住,惹得小阿奴奴滿身癩疥癢離離。”

張萼笑得拍著大腿連聲道:“介子,小武笑話你本事低,顛鸞倒鳳不盡興,你得拿出點本事給她看看。”

武陵春怕張原著惱,忙陪笑道:“奴家哪敢取笑,這曲子就是這麽唱的。”

張萼笑道:“我這族弟或許還是童男子,你們七個誰能誘他上床,我出銀十兩。”

七個妓女一聽這話,一個個眼波盈盈春情無限地盯著張原,裝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樣子。

張原皺眉道:“三兄,這就太惡俗了,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又要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