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章 南屏晚鐘

天氣晴好,織造局官船的八個船夫輪班操舟,劃槳如飛,從西興運河經錢清堰至錢塘江只一日一夜時間,九月初三上午辰時在錢塘江北岸登陸,早有織造局的馬車候著,鐘太監的幹兒子小高奉命來接張原——

這小太監今年十三歲,瘦瘦小小,人卻機靈,知道張原是鐘太監看重的貴客,察言觀色,十分奉承,恭恭敬敬道:“張公子,我幹爹的生祠定於初九開祠受香火,當初是張公子建議石柱土司為我幹爹建的生祠,生祠建在寶石山也是張公子與我幹爹一道選定的,所以幹爹要把張公子請來參加這一盛典。”

張原問:“石柱土司有沒有人來?”

小高道:“回張公子的話,那位秦大人已遣驛遞急報,說初八日前一定趕到,這生祠是石柱土司為我幹爹建的,石柱土司的人若不來如何開祠上香!”

張原心道:“秦兄是四月底離開山陰回川東的,現在是九月初,又要趕來,這半年基本就是在路上了。”又想:“我這閹黨之名怕是要坐實了,日後若入朝為官,少不了要被東林黨人詬病。”

來到湧金門外織造署,小高進去通報,不移時,鐘太監親自出迎,滿面笑容道:“張公子大才,從杭州回去就府試奪魁,咱家聽到這好消息也為張公子高興啊。”

張原作揖道:“多謝公公關心。”

鐘太監挽著張原的手向署衙內行去,側頭看了看,說道:“半年不見,張公子身量長高了不少,學問也大進了吧。”

張原微笑道:“不敢懈怠。”

鐘太監與張原來到署衙內院書房,侍婢捧上香茶,鐘太監便讓她們退出去,武陵和穆真真也立在書房外環廊上等候。

問了幾句張原府試和山陰旱澇之事,鐘太監聲音轉低,說道:“說一事讓張公子知曉,今年以來,廷臣一再奏請萬歲爺下旨讓福王就藩,萬歲爺傳旨說福王莊田要有四萬頃方可就藩,首輔葉向高當然不肯,引祖訓、會典力爭,這一爭又是半年——”

張原輕聲道:“皇帝自知不讓福王就藩有違祖制,所以就故意要擡高福王莊田的數量,好把廷臣們嚇退。”

鐘太監輕笑道:“張公子倒是很知道萬歲爺的心思,萬歲爺和廷臣關於國本立儲爭了幾十年,最後還是萬歲爺讓步,照目下形勢,福王就藩也是遲早的事,洛陽福王府上月已建成,費銀四十萬兩,是潞王府的一倍。”

張原心道:“萬歷皇帝想立福王為太子,大臣們硬是不肯答應,君臣之間耗了近三十年,晚明黨爭由此而來,最後皇帝沒轍,還得立皇長子為太子,皇帝不理朝政,懶於賑災,有點不把天下當作他老朱家的天下的意思,立儲不如意應該是一個重要原因,這皇帝當得沒意思,心灰意懶了——”

鐘太監見張原沉吟不語,便又道:“張公子,咱家現在對你的眼光是極佩服了,你說,咱家若回京該如何安身立命?”

張原道:“還是那句話,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忽問:“鐘公公今年春秋幾何?”

鐘太監道:“老大蹉跎,三十有六了。”

張原道:“公公正是年富力強啊,若肯依在下之言,公公回京還得盡量收斂,明哲保身,不但當權太監那裏不必去巴結,就連皇太子也少去接近,皇太子那裏現在乃是是非之地,你又不是自幼在皇太子身邊的,現在刻意去結交極易惹禍上身。”

鐘太監皺眉道:“那咱家回宮豈不是坐冷板凳到死了?”

張原問:“皇太子現有幾子?長子幾歲?”

鐘太監道:“有四子,長子朱由校今年九歲。”

張原道:“鐘公公是內官十才子之一,回京後若能去服侍皇長孫、教皇長孫讀書識字,那應該是一條好路子,既不會像接近皇太子那樣遭人忌恨,前程又極是看好,當然,現在很少有人能看到這一點。”

鐘太監心想:“咱家今年已三十六歲,你讓咱家服侍九歲的皇長孫,皇太子都不知道何日能即位,皇長孫更是遙遙無期,而且這皇長孫還不見得就能立為儲君,咱家要是能活到七、八十歲,或許才有當秉筆太監的可能。”

只聽張原又道:“鐘公公眼光要放長遠一些,若肯聽在下之言,公公必名垂青史。”張原口氣很篤定。

鐘太監笑道:“咱家不求名垂青史,只求別死得不明不白就好,張公子說得也對,咱家回京與其在冷門監局坐冷板凳,不如去陪皇長孫讀書,這樣至少沒什麽禍事。”

張原忽問:“鐘公公可認得一個叫李進忠的太監?”李進忠便是魏忠賢初入宮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