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送師南浦

“紹興府山陰縣正堂侯之翰,奉學憲舉行科考,為此票給該童知悉:於點名時執票領卷,該童張原持有憲據,如無卷票者不準入場。各宜遵照,毋得自誤。該童曾祖元廷、先祖汝直、父瑞陽。業師王思任、裏鄰張瑞友、互結祁彪佳。認保張岱、派保周墨農——萬歷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給——此票交給認保張岱收存,臨領卷備查,無此票者不得領卷,毋得自誤。”

這是道試試卷結票,三月二十八日,張原由大兄張岱和周墨農陪同在縣衙門禮房交了去年府試的結票,在領來的道試的空白卷子封面上填寫本人姓名、年齡、籍貫和祖宗三代履歷,這填好卷頭的試卷縣衙門禮房要當場收回,由縣禮房統一上交府衙吏房,四月初八開考時憑道試試卷結票將此試卷領回入場——

一道來領結票的還有祁彪佳,祁彪佳的廩保也是張岱和周墨農,今年十三歲的神童祁彪佳這一年來讀書作文格外刻苦,他與商景蘭有了口頭上的婚約,成了張原的晚輩了,爭強好勝的祁虎子憋著勁要在道試上壓張原一頭,奪這道試案首,他還特意買了一冊張原的時文集子揣摩比較,這集子是蘇州拂水山房社刻印的,雕版精致,紙張精良,據說在松江府賣出去了幾千冊,比紹興這邊還賣得紅火,祁彪佳細讀了張原的二百篇制藝,雖然佩服,卻不氣餒——

出了縣衙,張岱和周墨農就將結票交由張原、祁彪佳自己收存,他們怕弄丟了,那可就誤了張原、祁彪佳的大事了,所以按規定結票要由廩保收存,實際上都交由考生自己保管。

祁彪佳收好了結票,向張原等人拱手道別,帶著兩個仆人回城外澹生堂讀書去了。

張原請大兄張岱和周墨農去府學宮茶樓飲茶,張岱這次是特意從杭州趕回來的,二月初張岱去了杭州,在南屏山下居然草堂聽黃寓庸先生講學。

在茶樓下遇到張萼,便一起上樓飲茶,茶博士烹了上等松蘿茶呈上,晚明等級制度崩壞,茶保稱博士、剃頭匠稱待詔,尋常百姓一旦發了財就起造大屋,重檐獸脊、金碧輝煌,好似官衙,逾規逾制,不過已沒有人管了,管不過來,官府控制力已大為削弱——

周墨農品了兩口茶,感嘆道:“方才縣衙門禮房的小吏說今年參加道試的山陰童生就有兩千六百人,為歷科之冠,兩千六百人取八十個,若從儒童算起已經是百裏挑一了,我們山陰的秀才太難考。”

張原道:“我們這邊讀書人多,秀才難考、舉人更難考,據前輩說到了會試,反而好考,若不是南北分卷錄取,各省皆有定額,依我看每科三百多名進士絕大多數都會是浙江、南直隸和江西三地的人。”

張岱道:“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近幾科我們浙江漸漸趕上了,江南文風盛,但每科定額就是這麽幾個,很多飽讀詩書、才智高超之輩也是屢試不中。”

周墨農也憤憤不平道:“科舉也是不公平,有些貧窮偏僻的府、縣,能把四書讀通了或者能破個題就是秀才了,因為有規定了的名額,總要錄滿,多有濫竽充數的,我們紹興府的隨隨便便一個儒童都比那些小地方的生員學問強,即我與宗子,若在其他省,前年鄉試已是高中了——”

張岱笑道:“牢騷無益,我們又不可能到外省去冒籍應試。”

張萼道:“怎麽不可能,我明日寫信與我父親商議一下,把我的戶籍遷到雲南或者貴州去,到時我高中進士,你們三個還在山陰窩著。”想想都有趣,哈哈大笑起來。

張萼說話沒正經的,一時說要納監,一時說要冒籍,張岱懶得和他多說,問張原道:“介子,我在杭州聽聞你那朋友宗翼善已經不在焦太史處,回松江了,他可有信告知你?”

張原嘆道:“上月初就有信來了,董其昌拘禁宗翼善的父母,逼得宗翼善不得不回去。”

張岱道:“據說焦太史為此很是不快,宗翼善整理澹園書目兢兢業業,書法亦佳,編寫的提要很得焦太史贊賞,如今書目還沒編到一半,宗翼善就被迫回了松江,聽華亭的人說董氏還讓宗翼善執賤役以示侮辱。”

張原雙目眯起,說道:“物極必反,董氏父子囂張跋扈也該到頭了,我姐夫月初寫信來,董其昌授意其門生松江知府黃國鼎,將陸氏叛奴陳明開釋出獄,判狀說是罰陳明作苦役一年,但陳明照樣在董府出入,董氏倚勢橫行,莫此為甚。”

張萼一直惱恨董祖常,上次聽說張原在杭州打了董祖常,連說打得不夠狠,至少要讓董祖常斷筋折骨才好,張萼做事是不計後果的,只顧一時痛快,這時聽董氏這般囂張,怒道:“介子,那也是你姐夫的事,你就這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