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八章 是神是鬼還是狐?(第3/4頁)

張原笑道:“胡說,我是看得分明,那女郎上船時一手曳杖一手提著袍角,哪有什麽銀瓶!”

船家問:“那童子有沒有抱著銀瓶?”

張萼叫道:“童子好像是抱了銀瓶。”

張岱道:“沒有吧,那童子是空手的。”

張原懶得爭辯了,那女郎肯定不是什麽銀瓶小姐顯靈,但究竟是什麽人他也猜測不透,他原本猜測是妓家,但又不像,可良家女子怎麽會這夜裏只帶一個童子出行求渡?

張萼道:“我們兄弟都非奸邪,遇到銀瓶小姐也不怕——唉喲,我的膝蓋跌破皮了。”

張岱忽道:“那女郎出現在斷橋,莫不是白娘子?”

張萼忘了痛了,嚷道:“果然是白娘子,來尋轉世的許仙,就不知我是不是許仙轉世?”

張原笑道:“三兄不是許仙轉世,而是許褚轉世,你們看——”朝南岸的雷峰塔一指,“雷峰塔不倒,白娘子如何出得來。”

張萼含糊道:“那也難說,說不定從湖底鉆出來了,今夜真是艷遇,妙哉,妙哉。”

浪船依舊回到斷橋邊,付了船家兩錢銀子,張原一行八人上了岸,回四、五裏外的運河埠口,這時已經過了二鼓,一路上張岱、張萼還在猜測那女郎是神?是鬼?還是狐?

……

次日上午,張氏三兄弟進杭州城去尋柳敬亭,過布市巷,經朝天門繞到望仙橋,望仙橋畔有座茶樓叫望仙樓,柳敬亭長年在此茶樓說書,一日說書一回,收銀八錢,因為有柳敬亭,這望仙酒樓每日座無虛席,掙的遠不止八錢銀子——

張氏兄弟來到望仙樓,在二樓茶座找了張桌子坐下,茶博士問三位相公要什麽茶,是西湖龍井還是松蘿茶?張岱道:“有岕茶沒有,就上岕茶吧。”

茶博士便去烹了岕茶來,張原三人慢慢品茶,等那柳敬亭來,辰時末,柳敬亭登場,衣服恬靜,眼目流利,張萼皺眉道:“此人果然醜陋,滿臉麻子不說,還滿面疤痕。”

張岱道:“人不可貌相,此人雖醜,但不俗。”

張原心道:“這柳敬亭三十歲不到的樣子,瞧這容顏像是毀容,應該是在原鄉犯了命案,這才毀容改名。”

止語木一響,茶樓悄然無聲,柳敬亭開始說“景陽崗武松打虎”,張原聽了一會兒,大為詫異,這柳敬亭說的武松打虎與施耐庵的《水滸》大不相同,施耐庵寫的那一段從三碗不過崗到武松打虎不過四千來字,但這柳敬亭說的武松在三碗不過崗酒店這一節就有近三千字,描寫刻畫,微入毫發,找截幹凈,並不嘮叨,說到武松到店沽酒,見店內無人,武松驀地一聲吼,店內空缸空甓皆嗡嗡作回響——

張岱贊道:“妙,閑中著色,施耐庵亦無此精微。”

張岱說話聲音稍重,柳敬亭聽到後,朝這邊望了一眼,暫停說書,這柳敬亭很有性格,他說書時若看到聽客有交頭接耳或者打哈欠的,他就閉嘴不說,要等眾人屏息靜坐、側耳傾聽他才會接著說——

張岱遙向柳敬亭作揖,表示歉意,柳敬亭微微一笑,又開始說那武松打虎,聲音時輕時重,重時叱咤叫喊,洶洶崩屋,輕時吞吐抑揚,款款細語,剛好能讓在座茶客聽到,其疾徐輕重,把握極妙,張原、張萼等人都聽得入神——

柳敬亭說到武松打斷了哨棒那猛虎跳撲過來之際,動作描摹愈發精細,仿佛親見一般,半個時辰的“景陽崗武松打虎”說下來,在座茶客竟無離席者,都聽得癡癡如醉。

張原見那柳敬亭下樓去,便與張岱、張萼跟上,拱手道:“柳先生,在下山陰張原張介子——”

張岱、張萼也各報姓名,柳敬亭不動聲色道:“三位張公子找柳某有何見教?”

張原道:“請柳先生到間壁酒樓小酌兩杯,然後細談如何?”

柳敬亭見張原三人年紀輕輕就都有秀才功名,而且彬彬有禮,不敢怠慢,道聲叨擾,便隨張原三人來到望仙樓邊上的一家酒樓,四人同桌,擺上一壺蘇州三白酒和六盤精潔菜肴,張萼率先道:“柳先生,我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前年曾有人請柳先生說姚復的事,柳先生還記得吧?”

柳敬亭一拍腦袋,看著張原道:“原來張公子便是打那董祖常之人,打得好,張公子前年與姚復鬥八股的事柳某也曾聽聞,張公子可算是為民除害啊,佩服,佩服。”

張萼喜道:“柳先生也說打董祖常打得好嗎,妙極,我兄弟三人今日來找柳先生正與此事有關。”對張原道:“介子,你來說吧。”

張原將那篇“董宦惡行錄”給柳敬亭看,不知為何,柳敬亭看這篇文時額頭青筋都綻了起來,臉上的疤痕則是紫紅,顯得面目猙獰,過了一會兒才平復如常,擡頭道:“柳某明白張公子的意思,張公子是想讓柳某以此事編成說書宣揚董氏之惡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