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章 射圃

因為有祭酒大人在,那嶽助教就一直用嚴厲的眼神巡視諸生,廣業堂壬字班講堂悄然無聲——

顧起元看罷張原的經、史、策、判四題,閉目沉思片刻,將考卷交給趙博士,看著恭立一邊的張原,淡淡說了一句:“戒驕戒躁,勤學不輟。”

張原躬身道:“是。”

顧起元示意張原可以走了,待張原退出講堂,方對趙博士和嶽助教二人道:“如此策論、判詞,可以即赴吏部選官了。”

朱元璋欽定監規,監生在國子監至少要學三年半以上才允許肄業選官,張原才入監八天,顧起元就說張原可以去吏部選官了,這是何等的贊譽!

當然,張原來國子監不是為選官的,在大明朝,不經甲科出身,官做不大、做不長,而且被人輕視——

趙博士阿諛道:“老大人主持南監,氣象一新,諸生皆努力肯學,張原更是諸生楷模。”

阮大鋮見顧祭酒看了張原的考卷,趕緊也上來交卷,希望能得到祭酒大人的一語嘉獎,魏大中也交卷了,他二人的制藝也是出類拔萃的,只可惜顧祭酒先看了張原的制藝,好比張岱嘗了西張的美食,再嘗其他食物,只堪充饑而已,所以阮、魏二人的制藝給顧起元的印象是,阮文字失之輕浮花哨,魏義理失於拘執不能圓融,但顧起元點點頭,還是誇獎勉勵了二人兩句,對張原他反而沒怎麽當面誇獎。

……

按例,旬試次日,課業優秀者能得到一天休息,張原、張岱、魏大中、阮大鋮等八人是壬字班此次旬試的優等生,六月二十九這日便不用去學堂,但要出監的話依舊還得要“出恭入敬牌”,這牌只有一塊,由齋長魏大中掌管,這日張岱向魏大中領了“出恭入敬牌”出監享用美食去了——

上午,張原在號房中臨王獻之的小楷“碧玉十三行洛神賦”,阮大鋮進來道:“介子兄,今日休息,你臨貼乃是違規,小心毛監丞糾治你,哈哈,別寫了,我們遊覽一下這國子監,入監多日,只在講堂、號房、會饌堂三處來來去去。”

張原笑道:“阮兄稍待,我還有三行,寫畢就去。”

阮大鋮便立在張原身後看張原臨帖,心道:“張介子書法平平,不如我和魏大中。”

張原將王獻之洛神賦十三行臨摹完畢,將毛筆浸在筆洗裏,便隨阮大鋮出了號房,叫來一個國子監執役,讓執役帶路,這樣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執役自會告知。

執役領著二人走過西講堂,指點那三間廊房道:“那是藥房,監生們有病可去那裏醫治。”一邊走一邊介紹,這裏是鼓房,那裏是倉庫、醬醋房、菜圃,菜圃邊上是射圃——

“射圃?”

張原道:“射圃是作何用的?”

執役還未答話,阮大鋮道:“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國初監生是要學射箭的,永樂遷都後,南監的射藝就基本荒廢了。”

執役道:“阮監生說得極是,我大明的監生很少有學射箭的,去射圃學射的大都是四夷監生,滇、蜀土官子弟,交趾、琉球派來的學生,那些蠻夷不講斯文,喜好射箭。”

張原搖了搖頭,孔子提倡君子六藝,培養的是全面發展的人才,到了後世,只要會讀書寫字就行,尤其是八股取士,造就的不是聖賢君子,而是趨名逐利之徒,把學問與名利緊密聯系起來,不管德行、實幹,只要八股作得好,就有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

當然,科舉取士比貴族世襲、比九品中正制那是絕大的進步,這讓明代階層等級變得模糊流動,農家、商賈、軍戶子弟都可以憑借科舉躋身士族階層,低等級階層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所以整個社會都有一種積極向上的驅動力,用八股文來訓練、選拔人才相對來說也是最公平的,但一味崇文貶武讓整個士族階層變得孱弱缺少血性,國子監連學生射箭課都荒廢了,培養出來的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張原道:“領我去射圃看看。”問阮大鋮:“阮兄一起去嗎?”

阮大鋮笑道:“怎麽,介子兄要學射箭?”

張原道:“整日讀書,手僵背痛,正該學學騎射強身健體。”

阮大鋮饒有興致地看著張原,這個城府極深的少年小三元想法總是與眾不同,除了張原,阮大鋮沒見過哪個秀才一大早起床會練拳、跳躍,練得滿頭大汗,道:“那好,一起去。”

執役領著張原、阮大鋮從菜圃穿過,到了射圃,這射圃呈長文形,長三百步,寬兩百四十步,一步五尺,也就是東西廣一百五十丈,南北一百二十丈,是很大一片位置了,但這時,六月末的炎陽下,這片寬廣的射圃靠南邊與菜圃相鄰處種上了一畦一畦蔬瓜,而其他地方則是荒草沒膝,北端的幾個箭靶孤零零豎在草叢中,格外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