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〇章 嫁禍大名士

徽州名士汪汝謙被曲中女郎王微當面指責,大怒,也不顧翩翩風度了,戟指怒斥王微:“我等名士風流,溫文爾雅,不似販夫走卒那般粗俗,不以下賤輕待你,你還真當自己是萬眾愛護的大才女了嗎,你以為自己拜陳繼儒、譚友夏學個詩畫就身份不同了,你別忘了,你依然只是一個出身樂籍的賤婢!”

這汪汝謙忘了自己也是商籍子弟,屬四民之末,卻自以為高高在上,鄙視、斥罵一個幼失怙恃卻又不甘墮落的煙花女子——

王微遭汪汝謙這般近乎辱罵的痛斥,倒沒有驚慌失措、自卑流淚,反倒沉靜下來,上次在玄武湖以為張原是故意羞辱她時,王微情緒激動,那是因為張原是她在意的人,而這個汪汝謙,只讓王微明白了一件事:這所謂名士,風雅外衣下面的醜陋!

張萼跳起身來就要與汪汝謙對罵,張原止住道:“三兄不必和這等人一般見識,讓我來和他說——”轉身正視汪汝謙,問:“汪先生不覺得自己很齷齪嗎?你用身份高低貴賤來呵斥一個小女子,不覺得這是庸俗之見嗎?沒錯,人一生下來就有貧富貴賤,這不是我們自己能作主的,但這只是世俗的表面,富貴卻卑劣何如貧賤而有操守?汪先生自詡名士,豈不知百姓日用即是道,人人皆可為聖賢,販夫走卒、娼優奴隸就真比你這於幸災樂禍、內心猥瑣的大名士卑賤嗎?”

女郎王微眼淚奪眶而出,淚眼朦朦,神魂搖搖,突然拜倒在地,向張原行了一個大禮,很快就又自己站起來了,卻是容光煥發,自這一刻起,看張原的眼神與以往不同——

汪汝謙卻是冷笑道:“妙極,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讓一個曲中名妓倒身便拜,實在讓在下佩服,無比佩服。”嘲諷了兩句,話鋒一轉,問:“既然張公子認為販夫走卒、娼優奴隸都很高貴,那又何必苦讀八股、汲汲仕進,還不是求功名富貴,求高人一等嗎,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假撇清!”

張原淡淡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說這句話時,有一種孤獨感突然湧上胸臆,前路漫漫、坎坷艱難,而他必須一個人杖策孤往,在他身側,是追逐末世繁華、醉生夢死的人潮,象汪汝謙這樣對他冷嘲熱諷的人絕非少數,舉世皆醉我獨醒,有時真他娘的孤獨——

前院拍門叫罵聲更加淩厲,汪汝謙嘲弄道:“有著鴻鵠之志的張公子,先把那些門外兇徒打發了吧,張公子可以向他們宣示人人皆可為聖賢之道,或許他們就都翻然改悔、歡喜贊嘆、納頭便拜了。”

張原冷笑一聲:“你看著。”對李雪衣道:“糾集健仆,各執木棍,聽我號令。”

李雪衣知道張原與南京守備邢太監有交情,有張原出面,要打那就打吧,急命仆人去尋棍棒——

穆真真跟在少爺身邊沒吭聲,馮虎、能柱幾個都叫嚷道:“給我們也找棍棒來,找粗長的。”

薛童銳聲道:“介子相公,我可以用彈弓打他們嗎?”

張原知道這個薛童年齡雖小,卻有些武藝,一把彈弓彈無虛發,便道:“盡管打,只不要打瞎人眼睛就行。”

薛童大喜,看了一眼微姑,微姑沒有反對。

汪汝謙“嗤嗤”譏笑道:“原來是靠蠻力打鬥啊,我還以為張公子有什麽妙計退敵呢。”

張萼怒道:“汪然明,你這卑鄙之徒,在這裏吃喝玩樂,不幫助人家卻總在一邊幸災樂禍、冷嘲熱諷,我警告你,你再敢啰唣,我先揍你。”

剛分到棍棒的馮虎、能柱聽三少爺這麽一說,立即橫眉豎目瞪著汪汝謙,只要三少爺一聲令下,他們是指哪打哪。

汪汝謙身邊只有兩仆人和一個童子,自然沒有張氏兄弟人多勢眾,便不再多嘴,只是冷笑,悻悻然走到堂下,喝命奴仆準備離開。

張原道:“汪先生不要急,等下被兇徒誤傷可就不妙了。”拱手問:“還沒請教汪先生郡望名號?”

汪妝謙見張原似有修好之意,便還禮道:“在下新安汪汝謙,字然明,號西湖漁隱。”心裏有些得意,以為張原畢竟不敢得罪自己。

張原便不再理睬汪汝謙,見湘真館的六名男仆已經到齊,加上他們這邊的能柱、馮虎四人,總共十人,哦,還有薛童,薛童已經搬了一把長梯子布在院墻上,準備用彈弓射那些砸門的家夥——

張原手一揮,說道:“跟我來,盡管打,我徽州大名士汪汝謙在此尋花問柳,什麽人敢來打擾,都給我打。”

張岱、張萼起先都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領著眾仆往前院去,大叫著:“徽州大名士汪汝謙在此——”

那汪汝謙又急又怒,連聲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張介子太卑鄙了,方才還在說聖賢之道,轉眼就陷害我,卑鄙無恥!無恥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