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〇章 砎園夜

商周德看了張原讓人送來的信,搖了搖頭,在他看來張原納妾其實算不得什麽,一個揚州瘦馬而已,威脅不到小妹澹然在張家的地位,只是小妹與張原情投意合,完婚在即,這時橫插這麽一個王微進來,小妹心情當然不會好——

手邊還有一封張原寫給小妹澹然的信,商周德撚了撚信封,厚厚一疊,笑了笑,起身入內宅,要親手把信交給小妹,也好寬解小妹幾句,在穿堂遇見一個婢女,問知澹然在後園花廳,便徑往後園而來——

後園秋千架畔,一叢叢的山蘭盛開,初開的芍藥尤為嬌艷,小婢雲錦在蕩秋千,商澹然立在一邊看,還有一個婢女捧著巾帨,見商周德走進來,雲錦趕緊從秋千架上溜下來,一齊向二老爺見禮,商周德道:“我有話與大小姐說,你們退開些。”

待二婢走到花廳門前那邊站著,商澹然開口道:“二兄,山陰那邊有信來了嗎?”

張原自去年臘月十三回到山陰,隔三岔五便會給商澹然寫信,而二月下旬至今已有八、九日未有書信來,商澹然也知張原是在忙翰社社集的事——

“是張介子的信。”商周德從袖底摸出張原的信,遞給商澹然,眉頭輕皺:“發生了一點讓人不快的事——”

商澹然披雲肩穿比甲,梳著杭州攢發髻,明眸皓齒,儀態嫻雅,看著二兄商周德的臉色,心裏一沉,問:“是關於王小姐的事?”這是她一直擔心的事。

商周德也知道王思任之女與張原的糾葛,笑了笑,說道:“倒不是王小姐,卻也姓王,金陵名妓,與介子在松江相識,追到山陰來了——你先看信,看張介子怎麽和你解釋的。”

商澹然秀眉微蹙,抽出信,將信封擱在身邊的秋千架上,張原的信用的是那種長八寸寬六寸的鉛山竹紙,足足寫了五張紙,字是那種指頂大的小楷,端凝秀勁,書法較前年盛夏在白馬山時大有長進,商澹然還是很鎮定,尚有閑心先在心裏評價了一下張原的字——

商周德負手立在一邊,看著小妹澹然一張一張的看信,看完最末一張信紙,面無表情,看著一叢芍藥發呆,忽然眼角沁出的淚珠滑過雙頰,商周德頓時急了,說道:“張介子行事太荒唐,他說過幾日會登門解釋,到時我面責他,讓他打發那個金陵妓走人,真是豈有此理。”商周德態度有點誇張,他是故意的——

商澹然一招手,那捧巾帨的婢女碎步跑過來,商澹然取面巾拭了拭眼淚,又讓小婢走開些,對二兄商周德道:“二兄,介子是寫信來解釋,不是要翻然悔改,介子性情我是知道的,外柔內剛,他這封信雖然字斟句酌,但我看得出來,他對那個名叫王微的女子很有回護之意,山陰社集,士子如雲,想必是要把王微不遠千裏來山陰稱作韻事美事的,我們若一力排斥,反為不美,致我於不賢善妒之名,我能容得穆真真,為何容不得這個王微——”

去年六月十九商澹然在大善寺與張母呂氏相見,張母呂氏和她說起穆真真之事,穆真真隨張原外出,肯定是通房丫頭了,當時她笑著說真真有武藝,又忠心,跟著張郎外出也讓人放心——

商周德嘆道:“小妹如此賢惠,張介子也應感愧,不過你這樣寬容也不行,他現在還只是一個秀才,以後若進士及第、為官一方,豈不要縱情聲色、花天酒地?”

商澹然含笑道:“那倒不至於,張介子不是貪杯好色之人,不過我想看看那個王微——”心裏還是很有妒意,王微陪張原從青浦同舟至金陵,想想都耿耿於懷。

商周德道:“待介子來我就對他說,讓那王微來拜見你,那女子若是過於狐媚,你正可訓誡一番。”閑話幾句,出去了。

商澹然將張原的信收好,坐在秋千架上,小婢雲錦趕緊過來輕輕搖蕩她,問:“小姐為什麽哭,張姑爺欺負小姐了?”

商澹然奇道:“為什麽就說是張介子欺負我?”

雲錦遲疑了一下,說道:“婢子早間聽船娘周媽說張姑爺要納一個金陵花魁為妾,不知真假,所以婢子沒敢對小姐說。”

秋千輕搖,裙裾輕拂,商澹然擡頭望著天邊流雲,心道:“這事還真傳得快,那看來叫那王微來這裏見一面是應該的,這也是全我會稽商氏的顏面。”思來想去,心裏還是煩悶。

……

三月初八,黃尊素、倪元璐這些紹興本府的翰社社員也向張原告辭回鄉,因為三月初十就是清明,他們要趕回去掃墓,下月初會再來山陰,喝張原的喜酒,至於阮大鋮、範文若、馮夢龍、楊石香這些外省、外郡的社員當然不可能趕回家鄉掃墓後又再趕來,所以就留在山陰,也有六十多人,每日聚在一起討論八股、縱論經史、時事,天清氣朗、風和日麗則瀏覽紹興山水,山陰道上行,如行畫卷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