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欲寄彩箋兼尺素

門只是虛掩著,稍微用力一推,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兩扇木門霍然洞開,謝園丁挑燈籠一照,卻原來門後有一根細樹枝頂著,這樣可免門被風吹開,現在,那根樹枝斷為兩截——

燈籠光照出去,梅花禪門庭依舊,地上幹幹凈凈,不見任何棄物,走到王微主仆四人借住的那兩間耳房,門也是關著的,輕輕一推右邊那扇門,門開了,房內一片幽暗,顯然沒有人——

張若曦立在廊墀下不說話,王微的突然離開太出乎她的意料了,通過近來的相處,她對王微頗為喜愛,王微不都已準備好了要做張家人了嗎,還照她說的學龍門賬,以後要幫她管理盛美商號,而她都已經說服母親接納王微了,商小姐那邊也沒什麽阻礙呀,王微為什麽不辭而別?似乎小原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張原清雋雙眉微蹙,從謝園丁手裏接過燈籠,走進王微住過的這間耳房,但見莞席、小案、短榻宛然,這些都是梅花禪耳房原有之物,若不是窗明幾凈和一塵不染的莞席,簡直讓人懷疑是否有人在此住過——

窗下烏木小案上有一疊紙和幾卷書,張原走近一看,書紙上有三封信,第一封就是給他的,寫著“王微百拜奉書介子相公足下”,第二封是給他姐姐張若曦的,最後一封卻是給商澹然的,奇怪,王微寫信給澹然做什麽?

張原沒喚姐姐進來看信,他將燈籠插在窗格上,抽出王微給他的信,有兩頁紙,是衛夫人簪花體小楷,字跡清麗脫俗,寫道:

“臨書尺素,淚下沾襟,非為離別,念君深情。微竹野之性,長同鴻雁,之來山陰也,初未存侍奉巾幘之想,只是思君念君,情不能已,遂而命舟,千裏來訪,褰涉忘勞。何期雨夜昏蒙,兩情相悅,蒙君不棄,允歸張門,乃知天地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非虛語也。午夜夢回,清輝透隙,花影姍姍,念昔‘懸崖孤蘭’,一朝有托,豈不欣喜?然前日君言商小姐見招,不免中心忐忑,俗雲近鄉情怯,或可擬心情之萬一。轉念此來,莫非冒昧?君成婚在即,又逢秋風桂子之年,微何敢亂君之心耶。與其太急,莫若緩之,微今去也,非為決絕,乃為他日更好相見。請君記取梅花禪夜語,漢樂府有‘山無陵天地合’句,妾之心,亦如是。今往依松江眉公,與陸夫人家亦近,《龍門賬》自會勤學不敢荒廢,若有疑難,當寄書相詢,君當有教我。徐文長集子已抄畢,手稿俱在,君且收拾,其畫作二幅,高邁不羈,微甚愛之,暫攜去,他日歸還。商小姐處,微亦婉轉解釋。不盡——”

……

“這女郎真是蕙質蘭心啊,這樣也很好,不然的話又娶妻又納妾的確有些急——”

張若曦的聲音在張原腦後響起,她站在張原身後把王微的信都看了,這時取過王微寫給她的信,輕哼一聲道:“稱呼我陸夫人,倒是客氣得很,不知道應該叫姐姐或者姑奶奶嗎——”

張若曦說話輕快,先前不悅之意早已煙消雲散,看了信,說道:“王微說待我回青浦她就過來幫我理賬,這好極了,我正愁沒有貼心人幫襯,要知道,那盛美商號你可是占了一半股份的,你倒好,就給銀子別的什麽也不管,全要我來操持,甩手掌櫃啊——”

張原沒注意姐姐說些什麽,他盯著信上“請君記取梅花禪夜語”這一行字,那女郎殷殷細語猶在耳畔:

“所以說不用著急,反正,反正我是等著你的——”

“要入張家門,要做張家人,不學何以立足?”

“……”

張原深悔自己沒有多陪一下王微,這幾日送往迎來固然是忙,但也不至於就抽不出一點時間來看一下王微,這在他也是有點顧忌,王微聰明,察覺出他的顧忌,所以幹脆離開,免得張原背負娶妻之前就納妾的好色名聲,而且王微對這時候與商澹然見面也很有顧忌,思來想去還是等商澹然進了張家門後、等張原參加了鄉試後再說,這女郎可謂是情真意切、用心良苦,而且行事也果斷,馬湘蘭的養女果然是有一股俠氣的——

張原收好信,對武陵道:“小武,你趕緊回去叫來福、石雙幾個到運河碼頭打聽,看王微四人是乘哪條船去的杭州,查明白了立即來回話。”

武陵答應一聲,跑著去了。

張若曦問道:“小原,你要追王微回來?”

張原道:“不是,我要送些盤纏給她,不能總讓她搭別人的船。”

張若曦點頭道:“說得是,她現在已算得是我張家的人,自當愛護,王微現在想必也拮據了。”

張原捧了徐渭的手稿和王微的手抄稿,和姐姐張若曦回到東張宅第,張若曦代他去向母親呂氏解釋王微為何離開山陰,張原在書房裏給王微寫信,寫好後又給商澹然寫了一封信,準備明日一早讓人送到會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