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八章 誰冠龍虎榜?

秋夜深沉,繁星璀璨,偌大的杭州貢院似乎所有的光明都聚向了至公堂,堂外軍士巡邏,堂上高官滿座,除了書吏的唱名聲,只有兩廡那數十只大紅蠟燭不時發出“啪”一聲輕響,燈芯上結出了一朵燈花,那燭火便暗淡下去,即有執役上前將那燈花剪去,燭火復明——

拆封、唱名、寫榜一直持續到三更天後,八仙桌上只剩五經魁墨卷,五經魁首即將揭曉,本科解元也將從中選出,已經有些倦怠的房官們又開始振作起來,五經魁出自誰的房下那就是誰的榮耀,更不用說解元的房師了——

依次從《春秋》經魁開始拆封,一個書吏將彌封拆去,另一個書吏高聲唱名道:“紹興府山陰縣生員張原。”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張原的名聲實在太大,那唱名的書吏立時感到堂上氣氛有異,有些訝然地擡眼望著一眾官員——

楊漣肅然端坐,《春秋》只有一房,他薦上來的頭名卷既獲兩位主考的確認,那就是經魁,這是意料中的事——

提調官、浙江布政使何如申暗暗點頭,心道:“這個張原果然有真才實學,能冠《春秋》房,不易啊。”

副主考王編大為驚喜,他一直以為楊漣薦上來的《春秋》房頭名卷不是張原的,現在拆封,竟然還是張原,真讓他喜出望外,他原本擔心張原的卷子會被黜落,前幾日還特意去翻看了《春秋》房的落卷——

總裁錢謙益神色不動,心裏想著鄒元標向他推舉的三個人山陰張原、余姚黃尊素、嘉善魏大中,鄒元標說這三人必榮耀師門,嘉善魏大中已經取在第二十八名,現在張原又高中《春秋》經魁,然而,出京前董其昌與他說的那些關於張原的事也油然浮上心頭——

兩個執役將一對紅燭插到楊漣案前,其他考官皆拱手向楊漣道喜,這是貢院習俗,五經魁出自哪位房官門下,就將一對紅燭插到該房官面前以示榮耀——

再拆《易》經魁墨卷,書吏唱名道:“紹興府余姚縣生員黃尊素。”

《易》第五房房官頓時笑得嘴巴咧到耳根,《易》可不象《春秋》那樣只有一房,五房哪,從《易》五房五份頭名卷中脫穎而出,這房官自是大感顏面有光——

錢謙益心道:“我聞黃尊素也是翰社骨幹,現在張原冠《春秋》、黃尊素冠《易》,五經魁翰社已據其二,董玄宰說的翰社要包攬浙江鄉試五經魁難道要成真?”

《易》之後是《禮》,《禮》也只有一房,書吏唱名道:“杭州府富陽縣生員郁邦臣。”

這個郁邦臣不甚知名,也不知是不是翰社社員,錢謙益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靜聽書吏為《書》經魁首唱名,赫然是“紹興府山陰縣生員祁彪佳。”

祁彪佳是山陰神童,其父祁承爜現任兵部郎中,錢謙益自然是聽說過的,心道:“又一個翰社的。”不禁眉頭微皺,主考官不比房官,主考官要全局考慮,同一文社的這麽多人中舉,而且已經確定有三人是經魁,雖然這些卷子都是房官薦上來的,他問心無愧,但總是有點不妥的感覺,還有隱隱的不安——

副主考王編卻是心懷大慰,祁彪佳也是他看重的後起之秀,今年才十四歲,竟冠《書》三房,真難為那少年啊。

最後是《詩》五房,經魁出自第一房,是“嘉興府嘉善縣生員錢士升。”

至此,五經魁首水落石出,那些循規蹈矩的書吏、執役這時突然放肆地吵鬧起來,紛紛來搶奪經魁房師案前的紅燭,眾房官及布政使、巡按禦史都是含笑不語、聽之任之,這也是鄉試習俗,叫作鬧五魁,書吏搶到的紅燭拿到貢院外能賣出高價,圖的就是個吉利——

寫榜的書吏已經把五經魁以後的一百一十五名新進舉人的名字寫在一張榜文上,這叫副榜,正榜就是五魁榜,五魁的最終名次將由主考官決定,又叫點解元,這是主考官的權力和榮耀。

堂上眾官和堂下吏役都盯著錢謙益那只擱在桌上的右手,看這只手拈出的那份墨卷——

五份經魁墨卷並排放在錢謙益面前,錢謙益將五人的首場第一篇翻開,一一比照,久久不能定奪……

燭淚無聲流淌,時光悄悄逝去,雖說不能幹預主考官點解元,但總不能這麽拖延下去啊,提調官何如申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出聲提醒道:“錢總裁,已近四更天了。”

錢謙益笑了笑,伸手拈出一卷,自己唱名道:“紹興府山陰縣生員祁彪佳。”

在座官吏都松了口氣,主考官終於開始為五經魁排名次了,那寫榜的書吏趕緊筆酣墨飽地寫上“乙卯科浙江鄉試第五名經魁山陰祁彪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