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是拿來還是排外?(第3/5頁)

“老師請講。”張原恭恭敬敬道。

焦竑道:“因徐子先之故,老夫對天主教義略有了解,並無甚精深高明之處,只其天文歷法、術數機械頗有可觀,我所重者就是他們的格物致知之學而非他們的教義,想必你也是——”目視張原。

張原道:“是。”

焦竑點點頭,繼續說:“但這兩年來王豐肅在南京傳教過於張揚,他在正陽門內建了新教堂,巍峨宏麗,公開舉行各種天主教儀式,男女教民時常聚會,讀經祈禱,甚至捧著神像招搖過市,已引起很多官紳和民眾的不滿,更有甚者,此前天主教民依然可以祭祀祖先、祭拜孔聖,但現在都禁止了,信天主就不得祭祖祭孔,也無怪沈侍郎這些官紳極為不滿了,當年利公在世,天主教這些都是不禁的,利公稱得上是泰西大儒,學問淵博,氣量恢宏,不是王豐肅這些人能比的——”

張原心道:“利瑪竇是非常有遠見的,對大明現狀看得也透,知道在儒佛道並行千余年的中國傳播新教之難,所以一向是科技先行、小心謹慎,走開明士紳的上層路線,但利瑪竇去世後,繼任耶穌會東方區會長的龍華民一反利瑪竇的傳教規矩,頗為激進,認為利瑪竇的小心謹慎是缺乏信心畏縮不前,南京教區的王豐肅就更是張揚高調,大量吸收下層民眾為信徒,不許祭祖、祭孔,這已經超出了晚明傳統儒家社會的容忍底線,雖然佛教徒也不祭祖先也不拜孔子,但可不要忘了漢唐反佛、滅佛之激烈,是經過一千多年的磨合,現在佛教才完全融入中國社會,天主教才進入中國不久,就如此張揚,那麽遭受挫折也是必然,但借這個機會我可以向傳教士們示好,也可以迫使他們回到利瑪竇的傳教路子上去,那兩支燧發槍我是一定要帶到北京去的,怎能被沈榷收繳——”

焦竑要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他要張原忠告那些南京耶穌會士,要謹慎傳教,不要與儒士和佛徒為敵,張原當然唯唯稱是,焦竑便讓兒子焦潤生持他名帖去請沈榷來澹園晚宴,又道:“把顧祭酒也請來一起聚一聚,張岱、張原、黃尊素、阮大鋮都在這裏,這都是南監高弟啊。”

張原道:“就由學生去請顧祭酒吧。”

焦竑道:“那好,你快去快回吧。”

焦潤生去禮部衙門請沈榷,張原和大兄張岱、黃尊素、阮大鋮一起去國子監祭酒府拜見顧起元,祭酒府就在成賢街西路,臨著十廟和射圃,顧起元見到張原四人自是歡喜,尤其是張原,十八歲的解元,師出南監,這是南監的榮譽啊,這位精通堪輿風水的南京國子監祭酒顧起元心道:“我在南監坎位建了青雲閣,於離位造聚星亭,使震巽二木生火,發文明之秀,如此,三年內南監必有一甲及第者,莫非就應在張原身上?”

國子監到澹園有四裏多路,這一往返天色就黑下來了,澹園大門前高高掛起的燈籠在寒風中輕搖,有一頂官轎停在門邊,一問方知沈侍郎已經先到了——

澹園飯廳,焦竑、顧起元、沈榷坐了一席,焦潤生陪羅玄父、張原、張岱、黃尊素、阮大鋮、文震孟坐了兩席,焦竑招手道:“張原,到這邊來坐。”

張原過去向焦老師、顧祭酒、沈侍郎告了僭越之罪,打橫陪了末座,不動聲色打量那侍郎沈榷,沈榷四十開外,臉色略顯蒼白,顴骨棱起,眉頭微皺,兩眼微凹,看模樣就不是很好說話的人——

酒是貢酒秋露白,是南京守備太監邢隆送給焦竑的,香醇濃冽,酒勁頗大,焦竑年齡大了不敢喝,只以家釀的黃米酒相陪,筵席比較清淡,就數長江鵝鼻山鰻魚最名貴——

酒過三巡,沈榷開始問張原的話了,先前焦太史為王豐肅緩頰,讓他很為難,焦太史的面子必須給,但打擊耶穌教會是他沈榷想要謀求的政績,他還想把此次事件搞大呢,給朝廷的《參遠夷疏》都已寫好,要求徹查天主教邪黨,只待朝廷批復準許,他就要大肆抓捕傳教士和天主教民,現在若因焦太史的幹預而要息事寧人,那他豈會甘心,焦太史是為張原出面,那他就說服張原,他不想把那兩支鳥銃交給張原,因為那樣就沒有了抓捕王豐肅的理由——

“張公子是在哪裏結識了泰西人王豐肅?”

“由師兄徐子先以書信介紹認識的,王豐肅去年臘月到了山陰訪我,說起泰西新式火器之犀利,在下就請王豐肅托人從泰西帶兩支燧發槍來,看看能不能以此改良我大明軍隊的鳥銃。”

沈榷已經審問過王豐肅,與張原回答得一樣,心裏冷笑道:“你一小小舉人就想著改良大明軍隊的火器,誰給你的權力?用這些遠夷烏七八糟的火器只會壞了我大明兵器的規制。”但張原這樣回答,礙於焦太史的面子,他實不好扣留從王豐肅處繳來的那兩只燧發槍,而且張原還是張汝霖的族孫,當下話鋒一轉,說道:“張公子對這些遠夷的險惡用心只怕有所不知,這些西夷稱假托大西來對抗我大明,詭稱天主淩駕我大明天子,又妄造新歷亂我大明歷法,以大批傳教士潛入我南、北二都,誑惑小民,暗傷王化,王豐肅在南都尤為猖獗,起蓋無梁殿,懸掛胡像,倡導愚民不祭祖先,這是陷人於不孝,又禁教民祭先聖,豈非儒家之大賊,愚以為王豐肅為張公子托帶鳥銃是為其以後從泰西大批運送火器來南都作準備,是想聚眾叛亂,動搖我大明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