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八章 無極長生圖

鐘太監疑惑道:“一個乳娘而已,雖說哥兒現在依戀她,但再過幾年哥兒大婚後,她就要出宮,對雜家能有何幫助,而且即便她能繼續留在宮中,但哥兒有生母王才人,還有養母李侍選,客印月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又能有什麽地位!”

鐘太監歧視文盲啊,魏忠賢也是文盲,後來還當司禮監秉筆太監呢,張原笑了笑,問:“鐘公公,昨日在朝陽門外碼頭,晚生看到與這客嬤嬤同車的有個十歲左右的少年,那是誰人?”

鐘太監道:“便是皇長孫,宮中稱呼哥兒,前兩個月爬樹踏斷樹枝摔下來,還好大魏在下面伸手抱住,只是受了驚嚇,不然侍候哥兒的內侍都要遭殃,客印月就說是東嶽帝君保佑,所以昨日是去東嶽廟還願的——”

說到這,鐘太監連連搖頭,嘆氣道:“哥兒實在太貪玩,即一般良家子弟,十一歲也應開讀四書了,哥兒呢,才讀了《三字經》,雜家現在教他《百家姓》,這都是六、七歲孩童學的,他卻還不肯好好學,每日只是玩貓、捉迷藏、鬥雞、鬥蟋蟀,尤可笑的是,他無師自通學會了做木工,斧鑿不離身,常做些小木器玩耍,倒是精致——張公子,雜家與你說的是交心的話,你說哥兒這性情真能有身登大寶之日?”朱由校望之不似人君,鐘太監對這樣的皇長孫實在缺乏信心。

張原肯定地道:“當然,他是東宮長子,不由他繼位由誰繼位,國本之爭三十年,福王還不是出京就藩了。”

鐘太監低聲道:“東宮日子也不好過,這些年按祖制該有的恩禮一概消減,就是出閣讀書這樣的事也是斷斷續續,定儲至今近二十年,就沒有幾次出閣讀書的,去年方閣老還奏言說皇太子講學誠當今急務,萬歲爺卻不理睬。”

張原道:“正因為如此,才要公公燒這冷灶,庸碌之輩只知趨炎附勢,只看得到眼前的形勢,卻哪裏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一旦東宮即位,那些冷熱嘴臉就完全兩樣,你說東宮是會重用自己的東宮舊人還是先前冷淡他的人?”

鐘太監道:“那還用說,只是現在鄭貴妃得寵,小爺自己都戰戰兢兢,誰還敢貼上去,鄭貴妃不敢把小爺怎麽樣,但要對付我等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張原微笑道:“太子處於風口浪尖,皇長孫卻相對安穩一些,公公服侍皇長孫才是步入司禮監最穩妥之路啊,俗雲富貴險中求,公公總不能輕輕巧巧就身據要津,在此之前,還得耐得住寂寞才行。”

鐘太監自然知道張原說得有道理,只是這冷灶實在是冷,不知燒到幾時,就算小爺平安即位,要輪到哥兒當皇帝,怎麽說也要二、三十年後吧,當然,這話不好向張原說,有巴不得萬歲爺和小爺早死之嫌,笑道:“張公子說得是,雜家明白張公子是為雜家著想,從寶石山生祠一事,就知張公子是真把雜家當朋友的。”

張原道:“對了,晚生正要向公公說生祠之事——”

鐘太監道:“雜家已從邢公公處知道了,雜家才離開杭城不久,若不是張公子,雜家的生祠就給死鬼牛臯占去了,真是氣憤,世態炎涼啊,這更顯張公子人情可貴。”不要說是牛臯,就是嶽飛占了他生祠那他也是要罵的。

張原心想:“錦衣衛、東廠耳目無處不在啊,要想探查什麽事就沒有查不明白的,厲害,厲害。”說道:“生祠是晚生建議石柱土人為公公建的,公公離了杭州,晚生自當為公公留心照看一下,不然有何面目來見公公。”

鐘太監心情愉快起來,悠然追憶道:“想三年前元宵,雜家在紹興龍山觀燈,那時張公子還是一青衿,雜家就已看出張公子的不凡,短短三年,張公子就以解元郎的身份入京,現在只候春闈佳音了。”

馬車馳過長街,折而向南,離東四牌樓不遠了,張原拉開厚厚的車簾朝窗外看,夜色中,穆真真快步走在馬車這一側,一手稍微提著裙子,兩條長腿急速邁動,輕盈如鹿,聽到拉窗簾聲,穆真真就已經覷眼看過來,向車中的張原嫣然一笑,藍眸幽幽,雪白的牙齒映著街邊的燈光閃閃亮——

張原微笑點頭,放下車簾,對鐘太監道:“公公既肯善納晚生之言到慈寧宮燒冷灶,就再聽晚生一次忠言,盡量與客氏交好,這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從我昨日看到皇長孫與客氏的親密,我敢斷定客氏在皇長孫心目中的地位勝過李侍選甚至其生母王才人,這種人是公公必須要交好的,還有,皇長孫貪玩也有他的原因,祖父冷漠、父親整日生活在憂懼中,皇長孫雖年幼,也會感受到這種壓抑,所以公公要真正關心愛護他,至於他讀書不讀書,這個不必強求,明君垂拱而治,要的是有賢臣輔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