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四章 大辯論之終

關於大辯論的奏疏是十一月二十日呈上去的,但深宮中的萬歷皇帝久久未批復,就在大臣們以為那些奏疏又要留中時,臘月十六,詔旨下,萬歷皇帝下令將南京教案中的王豐肅、謝務祿這兩位傳教士押往澳門,不許再入大明傳教,教徒中聚眾鬧事的首犯鐘鳴禮、張寀二人充軍發落,封鎖正陽門教堂,其余教士和教眾則不予追究;大統歷屢出舛誤,禮部與欽天監要盡快著手修歷,暫不引用西洋歷法;翰林院可以開設譯書局,翻譯西洋歷算、地理、醫藥、農田、水利書籍,以廣眼界,以正缺失——

皇帝還有專門的諭旨給方從哲、吳道南這兩位閣臣,說閣臣點檢題奏、票擬批答、平允庶政,乃是為皇帝代勞分憂,必得和睦共濟,以國事為重,以後上呈的奏章必須經由首輔簽署,其余閣臣有異議可附擬於後。

萬歷皇帝當然不允許方從哲辭職,但吳道南也是他看重的,內閣現在就只有這兩個大臣,若趕走了吳道南,吏部少不了又要會推閣臣,爭得不可開交是肯定的,這與萬歷皇帝“無為而治”相悖,萬歷皇帝只想維持現狀。

對於方從哲而言,皇帝重申首輔的職權存了他顏面,但吳道南也沒有因此被奪權,依舊能對首輔的票擬持異議,明代內閣與前朝的宰相制度差別很大,內閣沒有決策權和行政執行權,只是一個議政機構,而且萬歷當政後內閣權力更見萎縮,前首輔葉向首就曾說“設立閣臣,不過文學侍從,其重亦止於票擬,委任權力與前代之宰相絕不相同,以無權之官而欲作有權之事,以有權之事而必責於無權之官,此從來閣臣之所以無完名也。”所以說在內閣權力衰落之際,首輔與次輔的職權差別不大,一切事務還都要皇帝來定奪——

萬歷皇帝沒有應沈榷之請而宣布禁絕天主教,也沒有應徐光啟之請援引西洋歷法修改大統歷,這是萬歷皇帝一貫對付外臣紛爭的辦法,沈榷如願驅逐了王豐肅等人,但並沒有能禁絕天主教,徐光啟如願開設譯局,但引進西洋歷法修改大統歷的目的卻沒有達到,大辯論聲勢不小,前後歷經數月,繞了一個大圈,回到了原點,似乎什麽也沒有改變,這就是萬歷朝的政局。

沈榷對這一結果是不滿意的,他本想借禁絕天主教贏得朝野保守勢力對他的贊許,但皇帝沒有頒發禁教令,只驅逐了兩個耶穌會士,天主教在大明照常傳播,這實在是沈榷的失敗,而且京師士庶都知道他在辯論中敗給了張原,有損他的聲譽,且喜方從哲欣賞他,暗示明年京察後讓他升任北京禮部侍郎,北京禮部侍郎可不是南京禮部侍郎能比的,這讓沈榷感到欣慰,他打壓天主教的目的也正是為此,以後要再接再厲,——

徐光啟對未能保住王豐肅、謝務祿感到遺憾,但張原對這一結果卻是滿意的,王豐肅在南京傳教過於張揚,若留在大明,早晚還會激起保守的儒家士紳和佛教徒的強烈反對,而現在,因王豐肅、謝務祿的被逐,在大明的耶穌會士必得要調整傳教策略,這是張原所樂見的,最重要的是,張原開設譯局、翻譯西學典籍的目的達到了,大辯論看似沒有改變什麽,但其中的潛移默化,只有張原最明了——

因這次國子監大辯論,燈市街翰社書鋪六千余冊西學書籍被搶購一空,很多士子還向武陵詢問利瑪竇的記憶法,武陵很聰明,不說沒有此書,只含糊說將隨後推出,把這些讀書人的心吊住,不時再來光顧,也會買些其他書。

臘月二十休沐日,武陵回到李閣老胡同向張原匯報書鋪經營狀況,武陵道:“少爺,到底有沒有‘利瑪竇記憶法’這種書?”

張原道:“我曾問過金尼閣,記憶法是有,書沒有。”

武陵道:“不如編這麽一本書,肯定大賣,很多書生都到咱們書鋪問這本書呢。”

張原靈光一閃:何不把利瑪竇記憶之宮與亞裏士多德的《工具論》結合起來編成一部書,引進西方邏輯學對混亂的大明思想界是大有裨益的,可以培養一種理性思維,邏輯學是梳理思想和知識的工具,理論和科學的產生有賴於邏輯學,明代工藝技術很發達,卻不能產生系統的科學理論,正是因為邏輯學的缺失。

張原即命武陵和來福去宣武門那邊請金尼閣來這裏,順便把那個書坊老板袁朝年請來商議事情。

姚叔駕車送武陵、來福去宣武門,張原入內院到商澹然房間逗兒子鴻漸玩耍,自十一月下過兩場大雪後,天氣晴朗至今,但因為寒冷,四合院裏清理積雪堆起的幾個大雪人並不融化,看來要等開春才會消融了,商澹然道:“京師冬季嚴寒,室內卻是溫暖,我不大習慣,近來有些上火,睡眠不佳,就連鴻漸嘴上也起了一個熱皰,痛得哇哇哭呢,昨日點了一些清涼藥末,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