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四章 又見方鴻漸

張原為人謙遜,喜好交友,不會無緣無故惹是生非,但誰要是想踩到他頭上,那他的反擊是狠厲的,對姚復、董其昌、汪汝謙、姚宗文都是如此,眼前這幾個衣飾華麗的男子看著面生,以前應該未曾見過,一般輕薄浮浪子弟看到美女想調笑幾句也是常態,看到大兄張岱過來了趕緊灰溜溜走開也就罷了,卻反倒要求大兄向他們道歉,這就太囂張了——

張原不動聲色道:“幾位要我們道歉,就請自報家門,我們好登門謝罪。”

居中那個劍眉鳳目的青年男子模樣頗為英俊,聞言淡淡道:“登門謝罪就不必了,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張岱身邊的健仆馮虎忍無可忍了,怒道:“這是我張氏宅第的後門,你們這些瘟生在我家門前調戲我家少爺的女眷,竟還敢要我們少爺道歉——”對張岱道:“大少爺,打了吧。”

一邊的能柱也摩拳擦掌道:“對,打了再理論。”

能柱、馮虎以前在山陰一直跟著張萼,遇到這種事那果斷是二話不說就動手的。

松江打行的幹將汪大錘很長時間都沒有鬥毆打群架了,拳頭癢癢,吼道:“打他娘的!”原地跳動著,精力彌漫蓄勢待發的樣子。

張岱瞪了馮虎一眼,低喝道:“不要莽撞。”他現在是翰林院庶吉士,是官身,行事當然要穩重,哪能沖上去就打,總要先理論才是,但這幾個男子無禮在先還敢這般囂張,張岱也很惱怒,說道:“打狗先要看主人,問清楚是哪家的狗才好打。”

那幾個貂裘男子身邊也有隨從十余人,聽到馮虎幾個喊著要打,也就護到主人身前,怒目而視,雙方劍拔弩張,那劍眉鳳目的青年男子指著張岱的鼻子怒喝:“你說什麽!”

跪坐在冰面上的妓女武陵春這時扶著冰床站起來了,叫道:“方公子、錢公子,大家不要動手,這位張公子是山陰狀元坊的名門子弟,大家都是浙江人——”

“啪”的一聲,武陵春臉上挨了一耳光,有人罵道:“閉嘴,你一個下賤娼婦也配勸架!”

動手打武陵春的是劍眉男子的隨從,幫閑打扮,一副狗仗人勢的神態,斜眼瞅著張岱、張原二人,他方才聽武陵春稱呼張原為張案首,以為張原只是個秀才,輕蔑道:“你們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誰?”

張原與武陵春只有一面之緣,談不上任何情分,但畢竟是紹興同鄉,武陵春好心想勸架卻挨打,張原愈發惱了,冷笑道:“說出來聽聽,看看有多嚇人。”

那劍眉男子橫了手下幫閑一眼,向張原傲然道:“在下供職尚寶司,雖只是一個小官,但也是朝廷命命,你們今日男男女女對我百般辱罵,這可不是賠禮道歉就能了結的。”說著,冷笑連連。

朱元璋初設尚寶司時,尚寶司職權頗重,掌玉璽、符牌、印章,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後,尚寶司的玉璽、符牌、印章歸宮內尚寶監的太監接管,尚寶司已無寶可掌,只有時外廷要用寶璽時才需要尚寶司從中溝通,但尚寶司兩百年來一直未撤去,已經成了蔭官衙門,勛貴大臣的有些子弟愚笨不會讀書無法通過科舉做官,又不願當皇宮侍衛,有的就會安排到尚寶司混日子,這劍眉男子既自稱是尚寶司官員,那很可能就是某權臣貴戚的子弟——

張原故意道:“哦,原來是尚寶監的公公,失敬,失敬。”

張岱哈哈大笑,馮虎他們信以為真,詫異道:“奇哉,這人是宮中太監,粘的假胡須?”

這劍眉男子瞠目怒喝:“是尚寶司,不是尚寶監。”

張原點頭道:“哦,原來是尚寶司,那在下倒要請教,你這尚寶司的官是哪一科考出來的?”

劍眉男子頓時漲紅了臉,大明朝最重科第,只有進士得官才受人尊敬,即便是舉人、監生都要差很多,靠祖蔭得來的官更是沒前途,蔭官入尚寶司的,一輩子都在尚寶司,沒有升遷的希望,這是朱元璋留下的祖制——

劍眉男子身邊的一個錦帽貂裘的男子說話了,對張原道:“莫要咄咄逼人,你以為尚寶司的官那麽好做的嗎?”

張岱譏諷道:“當然好做,只要他父輩有官做,也就有他的官做。”科舉及第、庶吉清流,不在這時傲人更待何時。

劍眉男子憤怒了,怒叫:“放肆!”又吩咐道:“去叫兵馬司的人來,去叫兵馬司的人來,今日我絕不與你們甘休。”

那個戴玄羅帽的幫閑便大步報官去了,還扭頭沖張岱、張原道:“有膽量就別躲。”

張岱喝道:“蠢才,趕緊去叫官差來,跑著去。”

那錦帽男子搖著頭道:“你們莫要後悔,莫要後悔。”似乎張岱、張原很快就要落入悲慘境地,簡直讓他有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