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六章 山海關

萬歷四十五年三月二十二丁亥日辰時,翰林院修撰兼詹事府右春坊右贊善張原作為大明王朝冊封朝鮮國世子的使臣奉旨出京,副使是行人司行人阮大鋮,錦衣衛副千戶甄紫丹領了左軍都督府和兵部的關文率六十名佩刀校尉隨行,這些錦衣衛校尉一個個飛魚服、繡春刀,甚是光鮮,鴻臚寺委派了一名精通朝鮮語的通事負責翻譯——

張原是代表大明皇帝的天使,萬歷皇帝特賜蟒袍一領、玉帶一圍,供張原冊封朝鮮世子時穿戴,禮部還派了十六人的儀仗鹵簿彰顯國威,分別持有節鉞、旌旗、導引鼓、雲鑼、儀刀、豹尾槍等,張原帶了穆敬巖、王宗嶽、馬闊齊、舍巴、洪紀、洪信六人作為貼身侍從,冊封使團總共八十六人,車馬齊整,威儀煊赫——

禮部侍郎何宗彥、郎中邵輔忠以及鴻臚寺、會同館的官員為使團送行,朝鮮使臣柳東溟以下一共二十四人跟隨天朝使團一道上路,這百余人的隊伍從大明門出發,往崇文門而去,這日天氣晴好,沿途觀者如堵,再現去年三月傳臚大典狀元誇街的盛況。

來福、武陵、汪大錘一路跟著到了崇文門外,張原騎在上回東嶽廟得來的那匹栗色大馬上,招手讓來福三人過來,叮囑道:“莫惹事,不得仗勢欺人,無事少出城,護好家院——好了,不必再送,你們都回去吧。”

來福三人站住腳,看著少爺騎著高頭大馬、儀仗前導、車馬轔轔而去,武陵眼淚都掉下來了,武陵是張原的書僮、自幼的玩伴,這些年張原外出求學、赴考,武陵都是跟著的,所以此番分別,甚是不舍——

張原騎在馬背上扭頭回看巍峨的內城城樓,無聲道:“暫別了,北京。”心裏也是依依不舍,本月二十八是小鴻漸的周歲,而後天是小鳴謙洗三朝,他年方二十,就有兩個兒子了,真想多陪陪妻兒啊,但行期已定,不能逗留,讓他欣慰的是穆真真分娩順利、母子平安,現在姐姐、姐夫也在這邊,家裏的事還有內兄、大兄他們可以幫襯,他沒什麽後顧之憂——

策馬行在張原右側的副使阮大鋮笑道:“張修撰,還未出京就牽掛嬌妻稚子了?”心裏道:“我是行人司的沒辦法,推托不得,真想不通你張介子為何要討這苦差事!”

張原笑問:“集之兄的家眷還未取到京中嗎?”

阮大鋮道:“本打算三、四月間派人回桐城去接的,現在受命出使朝鮮,只有等回來後再說了。”又道:“我們此番出京也清靜些,留在京中整日都是談論京察,搞得人心惶惶,這京察風波沒有兩、三個月平息不下來。”阮大鋮對丁巳京察極為關注,他是東林首領高攀龍的弟子,東林黨人在這次京察中已有六人被免職,讓阮大鋮兔死狐悲、心驚肉跳——

張原問道:“四品以上京官的自陳應該送呈禦覽了吧?”

阮大鋮道:“六日前就已上呈皇帝裁定了,前日六科廊已經把四品以上京官的自陳奏疏抄錄傳看,現在就等著拾遺了,都察院孫禦史、吏部翁侍郎、禮部孫侍郎、國子監朱祭酒、順天府喬府丞、翰林院王學士這些官員人人自危,我同鄉左光鬥扼腕不平——”

阮大鋮提到的這些官員都是這次丁巳京察中三黨必欲除之的東林高官,吏科左給事中徐紹吉、河南道禦史韓浚等三黨科道官已經搜羅好黑材料準備彈劾,要把朝中東林勢力一掃而空。

馬蹄“得得”聲中阮大鋮輕嘆道:“待我等從朝鮮歸來,只怕這些前輩正人都不在京中了,物是人非啊。”

張原微微搖頭,他現在官職低、資歷淺,無力扭轉東林敗局,與其留在京中烏煙瘴氣地內鬥,還不如借出使的機會考察遼東邊備,很多事要親歷親為才會有更深刻的認識,紙上談兵是無益的,萬歷皇帝命不長,三黨跋扈專權也不長久了,他現在擔心的反而是東林黨人重新執政後報復三黨,讓黨爭激烈化,他擔心自己難以說服那些自以為是的東林大佬,比如趙南星,但現在想那麽多沒用,做好眼前事最重要——

當日傍晚,大明冊封使團與朝鮮冬至使柳東溟一行百余人在通州潞河驛歇夜,從這日起,張原開始寫《丁巳朝鮮紀行》,就是日記,把途中值得記錄的事物都筆錄下來,此後三日的日記簡略如下:

“三月二十三,渡白河,通州幹旱,河水清淺,四望曠野貧瘠,沿途山丘皆童童如禿,據雲樹木皆被砍伐燒炭雲雲,一路過火燒屯、照裏鋪、馬義坡、柳河屯,至夏店驛用午飯,午後啟程,至三河縣驛歇夜——”

“三月二十四,晨起與三河吳知縣、柳縣丞交談,夜宿公樂驛,與集之、穆叔等人小飲,遙慶謙兒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