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九章 平壤的舞女

張原心知柳東溟對他嚴懲戒勉和尚有些不以為然,說道:“柳使臣、金參軍,這和尚分明是挑撥我大明與貴國的關系,作為一個朝鮮後裔說中國人怯懦無勇、說貴國一人直抵得中國百人,此言可是有心肝者?大明立國至今二百五十年,貴國受二百五十年之庇,曩者貴國經倭寇之難,王京淪陷,社稷將傾,本朝即遣十萬之師,竭厥歲月,舍生忘死,平蕩倭氛,我大明將士告別父母妻兒遠離家園,蹈烽火之地、歷刀兵之險,奮不顧身以至捐軀者為何,念貴國國王世篤忠貞也,念兩國世代交好也!”

張原言詞慷慨激昂,擲地有聲。

柳東溟、金中清二人面有愧色,柳東溟道:“張修撰教訓得是,昔者楊經略自班師歸國,王京士人男女重髫戴白,送出北郊,依依不舍,壬辰再造之恩,萬世不可忘也。”目視戒勉和尚,斥責道:“你這和尚不好生修行,卻妄議國事,愚蠢悖亂,正該嚴懲。”

張原又道:“此僧方才又說此地曾是高句麗都城,這話倒是沒錯,但最後那句‘不知何日能重歸我國’,就憑這句話,判你終生流放也不為過,無論是在大明還是朝鮮,你說這話都是等同於謀逆的重罪,朝鮮國紹繼的是商王文丁之子、肘王之叔箕子的傳承,與中國乃是父子兄弟之國,期間有衛氏高麗、王氏高麗、新羅、百濟諸朝代,但高句麗卻算不得朝鮮的政權,若依這和尚言下之意,那麽若是有高句麗王室後裔出現,貴國光海君難道就應謝國讓位?”

張原此言犀利,柳東溟心中波瀾大起,光海君是他妹婿,繼承王位頗有名不正言不順之譏,又秘密處死了有可能與他爭王位臨海君和永昌大君,所以光海君對傳承、名分問題最是忌諱,千年前的高句麗王室後裔再出現是不可能了,但朝鮮王室的其他成員依舊覬覦著朝鮮王位,反對勢力依然強大,光海君的地位遠未穩固,張原這次赴朝鮮冊封世子就是表明大明對光海君政權的肯定和支持,若是因為這個和尚的胡說八道而讓張原不快以致影響冊封,那是柳東溟絕不願意看到的——

柳東溟向張原請求道:“張修撰,此惡僧言語荒悖,在下實在氣憤不過,此僧先輩是朝鮮人,我要代其朝鮮先祖笞罰他。”

張原微笑道:“柳使臣不必為這等人動氣,交由本關千戶所處置便是。”

寺僧戒勉被身高近六尺的馬闊齊反揪著好似老鷹抓小雞,這時垂頭喪氣,不敢發一言,張原即命馬闊齊押著戒勉和尚去連山關的千戶所,範通事跟隨前往說明情況。

這時雲開雨住,陽光鋪灑下來,城北的青嶺透出青翠山色,張原道:“柳使臣,趕路要緊,吩咐驛站趕緊開午飯,我們今日也可趕一站路程,如何?”

柳東溟自是求之不得,與金中清先回驛舍去了,張原和阮大鋮不改初衷,依舊到寺後看荷花,四月下旬天氣,有些荷花已綻放,晨起的這場大雨,將青青荷蓋和粉紅、大紅的荷花濯洗得更增麗色,這普慈寺後的園子頗廣,有五、六畝,現在除了張原、阮大鋮幾人外,別無他人,先前還看到有個小和尚探了一下光頭,後來就沒影了——

阮大鋮笑道:“介子能言善辯,說得柳東溟狠不得親手鞭打那禿驢,禿驢也實在可惡,竟說朝鮮一人就抵得我們百人,若是這樣的話,壬辰倭亂朝鮮國王還需要一日數道求救奏疏送到北京嗎!”

張原道:“小國寡民,夜郎自大,好了傷疤忘了痛,又見我大明近年邊備不修,生了輕慢之心而已。”

阮大鋮道:“起先那柳東溟似有不以為然之色,被你慷慨言辭打動,翻然知悔了。”

張原笑道:“不見得,只是情勢所迫,我有個小故事說給集之兄聽,某裏正有一女,貌美待嫁,有兩個男子欲求婚,其中一個男子曾經在山中狩獵時救過裏正一命,而另一個男子呢,卻被裏正救過——集之兄以為裏正會把愛女許配給哪一個?”

阮大鋮搖著折扇道:“當然是許配給那位曾救過裏正的男子了,知恩圖報嘛。”

張原微笑道:“按常理是應該如此,可是在某些人看來,整日面對救命恩人會覺得壓抑不舒暢,而施恩有時會很愉快,所以裏正把女兒嫁給了那個他曾經救過的男子。”

阮大鋮道:“這是忘恩負義之人啊,朝鮮當不至於此。”

張原道:“有些人,你對他十次好,他習慣了,心安理得,而有一次不好,他就懷恨在心。”

阮大鋮低聲問:“介子是說光海君?”

張原笑道:“我可沒這麽說,我是泛泛言之。”

阮大鋮一笑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