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七章 火槍驚魂

東南風勁,馬車右側承受的雨點尤急,車窗是早就關上了,“噼哩啪啦”密集的敲打聲中還是有細小的雨沫飛入車廂,這一側正是張原坐的位置。

“大人請坐這邊吧。”細心而謙卑的舞女具喜善欠身要和張原交換位置。

張原道:“一點雨沫不妨事,你好好坐著吧。”

具喜善又問:“大人要喝麻姑酒嗎?”手裏拎著個葫蘆酒樽,笑意盈盈。

張原心裏有些奇怪這舞女的心理素質,隨時可能被柳東溟抓去嚴刑拷打、小命難保,卻還這麽樂觀,還時不時看一眼少女小貞,似乎和小貞在一起很快活的樣子——

張原笑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具姑娘陪我喝一杯?”

烏雲似乎就壓在馬車頂篷上,車廂裏昏暗如夜,瞧不清具喜善的神色,只聽這舞女語氣遲疑道:“奴婢怎敢在大人面前喝酒——”

張原一笑,接過那葫蘆酒樽,這是瓷制的葫蘆,沉甸甸的,張原不好酒,沒打算喝,將瓷葫蘆放在車廂一角,問那舞女:“具姑娘原先在景陽宮服侍仁穆大妃嗎?”

具喜善小聲糾正道:“大人,是仁穆王後。”

張原“嗯”了一聲道:“仁穆王後。”

具喜善道:“奴婢自進宮後就一直侍候永昌大君——”說到這裏,轉頭去看坐在車廂左側的少女小貞,小貞把車窗開了一隙,湊著縫隙看外面的狂風暴雨,豐盛的長發挽成一個大髻,仿佛一朵黑牡丹,映得脖頸瑩潔如冰雪——

具喜善回頭對張原低聲道:“大人,先不要說那些悲傷的事好嗎,奴婢一想起宮中的事心就絞痛,那些事大人也應該都知道了,光海君真是太殘酷了。”

張原看著少女小貞纖弱的背影,這個失語的少女似乎有不少隱秘,問:“具姑娘以前與小貞姑娘相識嗎?”

具喜善遲疑著,臨窗看雨的少女小貞回頭沖她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具喜善便道:“早幾年曾經見過,那時小貞還年幼。”

具喜善言語含糊,顯然回答不盡不實,張原也不再多問,瞑目思忖此行的得失,他意欲推翻光海君的圖謀現在不能與阮大鋮商議,也不能與甄紫丹商議,只有在抓到奴爾哈赤的使者納蘭巴克什後才能表明他的立場和態度,陰謀者總是那麽孤獨,而且現在還不知道納蘭巴克什到了哪裏,能否抓住也是一個難題……

正這麽想著,風雨聲中聽得車廂外書狀官金中清大聲道:“張大人,前邊有座佛寺,柳大將說先避下雨再走,這暴雨實在太急了,坐騎都被雨水迷了眼。”

驛道左側有一條小路斜斜向東,行了大約半裏多地就有一座規模不小的佛寺,名羅漢寺,是黃海道最有名的佛寺,柳東溟先遣官吏差役前來通知寺僧,羅漢寺住持得知大明天使避雨來此,忙鳴鐘聚集闔寺僧眾皆來見禮,住持僧陪著張原、阮大鋮以及柳東溟等人在方丈靜室飲茶,張原不知金處士安排的刺客會在何時何地動手,所以一直懸著心,他只秘密叮囑了穆敬巖、王宗嶽、洪紀、洪信、馬闊齊、舍巴六人要小心在意,其余人皆不知今日會有刺客驚擾,但一路行來,暴雨、佛寺都是平安無事,而羅漢寺距離黃海州城只有十余裏地,看來路上不會有事,今夜倒是要提防——

在羅漢寺歇了小半個時辰,雨漸漸小了,但瞧這不甚明朗的天色要雨住雲收似乎還早,柳東溟急著趕到黃海州城,便敦請張原等人上路,這時已經是申時三刻,再耽擱下去天就要黑下來了。

一行三百余人離了羅漢寺重新上路,細雨淅瀝,道路泥濘,車馬行得頗慢,待看到遠處的黃海州城時,暮色已沉沉而下,這時雨停了,聽得黃海州城方向鼓樂聲隱隱,有快馬前來報訊,說是黃海道都觀察使崔大人領著黃州牧、海州牧等一眾僚屬前來迎接天使——

張原便在車上整理衣冠,然後下車乘馬,準備與黃海道的官員相見。

香亭、龍亭、彩棚羅列,黃儀仗、鼓樂、雜戲一路歡快熱鬧而來,距離張原一行大約還有二十丈距離時,陡聽“砰”的一聲響,在柳東溟身邊的一個執旗的朝鮮軍士大叫一聲栽下馬來,高揚的王旗斷成兩截砸落在阮大鋮的馬車上,眾人大驚,看那執旗軍士,摔得滿臉血汙,再看那折斷的王旗,竟是被火槍射斷的!

遠處有人厲聲高叫:“光海君無道,李祬不能為世子,大明不能助紂為虐。”

柳東溟毛骨悚然,大叫道:“下馬,下馬,有叛賊!有刺客!”

張原早已先一步下馬,心道:“金處士竟然以火槍來行刺驚擾,火槍準頭不佳,可不要歪打正著一槍把我給斃了,那真是千古奇冤。”轉頭一看,阮大鋮愣愣地騎在馬上,趕忙一把拽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