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巡撫查明事跡疏(第2/2頁)

曾國藩戰勝之跡,指不勝屈。惟此數年,坎坷艱辛,當成敗絕續之交,持孤注以爭命;當危疑震撼之際,每百折而不回。蓋其所志所學,不以死生常變易也。古之名臣,謀國效忠,惟以人事君為急。曾國藩昔官京朝,即已留心人物。出事戎軒,尤勤訪察。雖一材一藝,罔不甄錄,而又多方造就,以成其材。其歷年薦達,與平日忠義相切劘者,如江忠源、羅澤南、李續賓、劉騰鴻,死於戰陣;塔齊布、李續宜、蕭捷三、江忠義死於勤勞。皆已載諸史傳。其幕府賓僚、偏裨卒伍,由書生而洊歷疆圻,由末職而薦膺重鎮,無愧戡亂之選,亦錚錚在人耳目,無待臣言。其苦心孤詣,使兵事歷久而不敗,人材愈用而不窮者,則在以湘勇之矩矱,推行於淮化濠泗剛勁之風,為國家幹城之用。

臣遠稽史籍,唐之李、郭亦僅收復兩京;宋之韓、範亦僅經略西夏一隅耳。我朝武功之盛,超軼前代,屢次戡定大難。然如嘉慶川楚之役,蹂躪不過四省;康熙三藩之役,蹂躪尚止十二省。今發撚回教諸匪,蹂躪竟及十七省,用兵已滿二十年。若專恃湘楚一軍,與之角逐,而無淮軍繼起於其間,亦豈能南北分兵,次第削平禍亂?是其公忠偉略,推賢讓功,和衷共濟,尤足多者。臣昔在軍中,每聞談及安慶收復之事,輒推功於胡林翼之籌謀,多隆阿之苦戰;其後金陵克復,則又推功諸將,而無一語及其弟國荃。談及僧親王剿撚之時,習勞耐苦,輒自謂十分不及一二;談及李鴻章、左宗棠一時輩流,非言自問不及則曰謀略不如,往往形之奏牘,見之函劄,非臣一人之私言也。當江皖糜爛之際,實仕宦所謂畏途。曾國藩不辭選拔知兵之員,隨時保奏,以期同濟艱難。厥後大功底定,南服承平。朝廷延訪殷勤猶復,疊奉諭旨,令保封疆將帥。曾國藩則奏稱疆吏既有征伐之權,不當更分黜陟之柄。宜防外重內輕之漸,兼杜植黨樹私之端,其小心遠慮若此!宜其立功之後,不自矜伐也。

曾國藩自督師以來,即有不期生還之志。是以經歷危險,屹然不可搖撼。精誠之至,部曲化之,手足化之。故湘軍陣亡文武官兵,可以按冊而稽者,多至萬余人。鹹豐八年,三河之戰,其胞弟曾國華隨李續賓以單騎沖賊死。同治元年,雨花台之戰,其胞弟曾貞幹於賊退數日,勞疾而死。可謂一門忠義矣!而與諸弟共在軍中,任事則督之爭先,論功則率之居後。蓋深見乎功名之際,終始之難,常以位高於眾,權重於人,懷大名不祥之懼。

故遭非常之知遇,彌切爾位之靖共。其平日辦事,不分畛域,江、皖、蘇、浙、兩湖之兵事,聯為一氣。兩江糧台之軍火餉糈,又不惜接濟鄰省,分應他軍。而於節制四省、節制三省之命,則堅不敢居,不憚一再陳情,期於得請而後已。蓋時念及報稱之難,不敢恃恩寵之厚也。

其本身清儉,一如寒素。官中廉俸,盡舉以充官中之用,未嘗置屋一廛,增田一區。疏食菲衣,自甘淡泊,每食不得過四簋,男女婚嫁不得過二百金,垂為家訓。有唐楊綰、宋李沆之遺風。而鄰軍困窮,災民饑饉,與夫地方應辦之事,則不惜以祿俸之贏余,助公用之不給。臣在皖時,固稔知之。其立身平實,不求立異。守之甚嚴,而持之有恒者:一曰不誑語,二曰不晏起。朝端之奏報,僚屬之咨劄,親友之函牘,就臣所見,固未嘗有欺飾矣。即外撫遠人,內馭降將,交必推誠布公,言皆質實,中外遠近皆有以信其為人之不苟。在軍在官,夙夜未嘗少懈。雖風瀟雨晦,疾病憂郁之時,率以雞鳴而起,夜分始息,蓋數十年如一日也。晚年不服珍藥,未嘗有臥疴倚衾之日。前在兩江任內,討究文書,條理精密,無不手訂之章程,無不點竄之批牘。惟有舌蹇心悸之症,不能多見僚屬。前年回任,感激聖恩高厚,仍令坐鎮東南,自謂稍即怠安,負疚滋重!公余無客不見,見必博訪周谘,殷勤訓勵。於僚屬之賢否,事理之源委,無一不默識於心。人皆服其耄年進德之勤,其勉力在此,其致病亦在此。上年閱兵回省,適臣行抵金陵,見其體貌尚如往年,而曾國藩自言精力大衰,右目昏聵。臣與晤談數次,議論公事,娓娓不倦。曾勸以節勞省神,為國自愛。不意相距未及兩月,遽病不起。實由平日事無巨細,必躬必親,殫精竭慮所致。

兩江官紳士庶,聞其溘逝,無不同聲太息!則其功德及民,不可泯也。合無仰懇天恩準於江南省城建立專祠。並飭於所在立功省分,一體建祠,以彰忠藎。並祈將臣奏章宣付史綰,以備采擇。現在督臣身後之事,已經藩司梅啟照等會同伊子曾紀澤妥為經理。查督臣有子二人:長即戶部員外郎曾紀澤,次附貢生曾紀鴻。孫三人均幼,皆隨侍任所。所有兩江總督衙門日行公事,除由臣暫委梅啟照代折代行外,所遺兩江總督,員缺緊要,相應請旨迅賜簡放,以重職守,理合將接,據督臣因病出缺緣由,並將其歷年賢勞實跡,附陳恭折,由驛五百裏馳奏。伏乞皇太後、皇上聖鑒訓示。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