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遺忘的孫明經(第2/2頁)

凡大都會有經濟地位的,它的罪惡事業必定也跟著發達,比如妓業在包頭便顯著地繁榮,有好幾條街都被她們的香巢占據著。至於一般人家對於性的關系也看得極隨便。一個陌生男子隨便撞到人家,便和那家的女兒勾搭起來;要是人家裏只有女子而無男子,有人來串門,便是極不體面的事。後來和朋友們討論這種淫風的由來,認為包頭的本地人很少,最初大多是由別省因失意或做冒險事業,或經營不甚靠得住的生意而來此,來的人既多遊戲人生的意思,淫風也就易於滋長。政府如果不糾正,甚或依次取利,那就更無辦法了……考察團到包頭,縣長為招待團員起見,特為團員預備面盆若幹,盆背面竟注有碧玉、翠紅、春梅、桃花等字樣,大家研究的結果,才知道都是從妓院裏借來的,也許照他們的看法,招待上賓,非借重青樓不可。

在綏遠考察期間,孫明經與蒙古族諸王多有接觸,當此國難臨頭之際,他們中的不少人卻首鼠兩端,有的還暗中與日本人有勾結,關於康王,作者有這樣的描述:

康王年事尚輕,大高個身穿漂亮西服,手提contax最新型號FI/1.5鏡頭的相機,見我為他照相,亦為我拍了一張,並合影一張,然後和隨從乘機器腳踏車一輛疾馳而去。聽說康王自己修機器腳踏車,自己沖洗照片,自己拍電影,在蒙政會裏他擔任著七旗剿匪總指揮、防共訓練委員會主席、建設委員會主席,還有好多要職,在該會頗算出色人物,但同時他又是黑籍的要人,沾染毒物已深,這種人自難令人樂觀。今天的會議中有一要案,就是各旗設立黨部,宣傳三民主義的問題,原則上自然要通過,不過辦法如何,恐怕頗費研究。

孫明經攝影作品:綏遠達拉特旗的一處廟會演出。

康王活脫脫一追逐時髦的公子哥派頭,躍然紙上。從作者後來所作的補記中得知,就是這位身兼各項要職的康王,第二年就“因通敵被捕正法”。至於國民黨要在蒙古族各旗建立黨部的舉措,作者以自己冷靜的觀察,對其前景也極不樂觀。

而在重遊過雲岡石窟後,孫明經不無悵然地慨嘆:

岡上的雲岡村留著黃土積累的遺跡,岡下石窟前,後排平房內住著好些傷兵,據說這是傷兵醫院,但是裏面既無護士,又無醫藥,連傷兵的被服都不能充分供給,唯有石窟裏的石佛很忠實,從早到晚陪伴著受傷的護國將士。

今天的人們,可以從這些記述中一睹這位老攝影家深厚的人文修養與生動的文筆。而這些素養,正是後來的許多攝影家所欠缺的。

大約十年前,經過丁東和王南海兩位先生的引介,我們結識了孫明經教授的哲嗣孫健三先生,此時已經從教學崗位退休的孫先生正在專心整理他父親幸存下來的照片資料。在他只有幾十平方米的“蝸居”裏,從案頭到墻角,從書架到床底,摞滿了大大小小的資料冊簿,除了他父親留下來的底片夾,還有他為從事考證研究找來的各種書籍,置身其間,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碰落什麽。孫先生談起其父的攝影則滔滔不絕,如數家珍,隨便從底片夾裏抽出一冊,都足以令人大開眼界,嘆為觀止,我們深為《老照片》遇上了一座“富礦”而慶幸。

由於孫明經教授已於1992年過世,而他當年留下的原始筆記也大多在“破四舊”中被銷毀,這些照片的整理十分不易。但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孫健三先生的不懈努力,孫明經教授的攝影活動與攝影作品在塵封了半個多世紀之後,終得通過《老照片》陸續面世。緊接著,孫明經的兩部攝影作品專輯《1939年:走進西康》和《1937年:戰雲邊上的獵影》,經著名文史學者張鳴教授參與編撰,也由山東畫報出版社相繼推出。

在去年出版的第七十輯《老照片》裏,孫健三先生又將新近發現的孫明經教授1948年為開設地方影像學所制作的一份課件整理發表了。在這份課件裏,孫明經通過對嶺南大學保存的一批老照片的精彩解讀,演示了隨著“西風東漸”,社會習俗的潛移默化。作為《老照片》的編者,我在觀賞孫明經這份制作於六十多年前的課件時,自有一份心有靈犀的欣悅,而對這位老照片研究的先驅,則油然生出“瞻之在前”的景慕。

真不知道,在孫明經教授留下的這座取之不盡的“富礦”裏,我們還會有怎樣的發現與驚喜!

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