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下姓什麽(五)

張充只覺得,自己的小腹在不停地抽痛,痛得讓他甚至懷疑,家仆是不是將兩席上的酒拿錯了。

他當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心中的盤算被王莽一語道破,自然是免不了緊張。

張充竟一時愣在了那裏,不知該如何應答。

“攝……攝皇帝……”

“說真的,期門郎,我覺得還是直接一點的好。既然你我都清楚,這是一場鴻門宴,那麽還是盡早上正菜吧。”王莽笑著輕輕用手指扣了扣身前的席案,聲音清脆,聽在張充的耳中,卻仿佛黃鐘大呂一般:“畢竟,我們的時間並不多。”

王莽端坐在席上,就連位置也從來沒有移動過。然而他的身形在張充的眼裏,卻仿佛正在壓逼過來的巨山一般。

在朝堂之上,張充見過王莽無數面,但卻從未覺得有什麽特異。而當他如此正面地近距離與王莽相對而坐,直面生死之時,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在氣場上完全被面前這個男人壓倒。

王莽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滿不在乎的神情。就仿佛他在催促的,要張充快點喚上來的,不是那二十二名要殺他的死士,而是飲宴取樂的舞姬一般。

張充的拳頭緊緊握著,甚至讓自己都聽見了格格作響的骨節聲。良久,才終於松了下來。

他突然笑了。

王莽或許,確實已經知道了自己今天要殺他。

但不論他有什麽依仗,張充也不相信,他只帶一名護衛,便孤身前來赴宴,真能有命活著走出自己的宅子。

張充握緊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了地上。

“王莽!你這是自尋死路!”

王莽望著那酒杯滾在地上,臉上雖掛著笑,眼神卻始終是冷冰冰的。

身旁的王睦,畢竟還年輕,少欠沉穩。既知待會便是一場生死大戰,心下還是有些忐忑。

但一只沉重有力的手,卻適時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沒事的,很快就……結束了。你我,不過只是旁觀者而已。”

身邊的王莽,對著他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伴隨著張充擲杯的舉動,門外驟然閃現出了數個身著重鎧的兵士。與此同時,廳後的屏風也瞬間被推倒,幾名布衣漢子手持長劍,向著王莽直沖過來。

張充卻同樣安坐席上,沒有動彈。

一切該做的,他都做了,他已不需要再動,無論結果如何。

若是能殺掉王莽,這一局他便贏了。

而若是殺不掉王莽,縱使他跑出了這個宴廳,跑出了這個宅子,難道又能跑得出這座長安城?

他同樣,也只需要坐在席上,靜靜看著罷了。

宴廳內的氣氛,古怪得近乎詭異。

一邊,是自兩側狂奔殺來的武士,動如脫兔。

另一邊,卻是隔著宴廳相對而坐,紋絲不動,僅僅互相對視凝望著的三人,靜如處子。

“韓卓,該是你的表演時間了。”

王莽輕輕喚了一聲。但在他開口之前,身後的那個年輕人便早已在原位消失。

如電般的速度,先沖向了距離最近的屏風之後沖出的那幾名布衣劍手。

並州邊塞之地,本就民風彪悍,再加上胡漢雜居,更是幾乎人人都有一身武藝。

而這四人,則是張充在並州重金所招募到的,當地最出名的遊俠,也是最好的劍手。

而在事前,張充也早已對他們交待得很清楚——目標只有一個,那便是王莽的首級。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必理會。

眼見著韓卓向自己沖來,那四名遊俠並沒有一擁而上,而是三人迎向了韓卓,另一人卻身形一轉,打算繞過韓卓,向著王莽繼續沖去。

既然王莽並不會武藝,那麽哪怕只要能拖住這黑衣人瞬息時間,讓同伴取下王莽的頭顱,那就夠了。

王莽冷眼望著右手側,向自己沖來的三名遊俠,已經近在咫尺。而左邊廳門口的重鎧兵士,也正狂奔過來,不過數十步的距離。

然而他卻依舊巍然不動,沒有絲毫避讓的舉動做出。

迎向韓卓的那三名遊俠手中的長劍,如毒蛇般探出,二取小腹,一取咽喉。

然而他們卻都還不夠快。

三聲慘呼,仿佛毒蛇般的三柄長劍,僅僅刺到了中途,便頹然失去了一切生命般向下墜去,當啷落地。

因為那三名遊俠的咽喉上,都多了一個淺淺的傷口。入肉並不深,只堪堪割開氣管而已。然而這樣的傷口,卻已經足以送走他們的生命。

韓卓不願浪費一絲力氣。

一劍刺出,穿透了身前三人的咽喉,韓卓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便已扭過了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