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京夢魘(1937年12月) 棄城(第4/6頁)

很多人沒接到撤退令,包括作為南京衛戍軍司令部參謀的程奎朗。

12日傍晚,他看到憲兵第2團團長羅友勝神色緊張地來到位於鐵道部大樓的衛戍司令部,告知他一部分日軍已經沖了進來,他的部隊奉命去中華門和水西門一線增援,但已經頂不住了。

羅走後,程奎朗在食堂裏遇到一名傳令兵,傳令兵說:司令長官和參謀長都走了,你還不走!

他才知道南京已經棄城。當程奎朗回到參謀處辦公室時,已空無一人,他慌忙出了鐵道部大樓後門,往金川門去,但被人告知那裏已走不通,於是折回到中山北路,也奔向挹江門,在回憶錄中他這樣寫道:

到了中山北路海軍部門口,遇到第36師部隊在馬路上架起機槍封鎖交通,不準由南來的部隊通過。這時天已黃昏,只見城南火光沖天,炮聲震耳,尤以紫金山方向槍炮聲最烈。中山北路上,車輛、部隊,黑壓壓的,如潮水般地向挹江門湧來。出城的人們爭先恐後,前推後擁,擠作一團,有的被踩倒在地上,喊爺叫娘。第36師的哨兵在城門口架起機槍大聲喊著:不要擠,再擠就開槍打!人們依然擠著,我艱難地出了挹江門……

去下關江邊,必從挹江門穿過。守挹江門的是作為南京守軍總預備隊的宋希濂第36師。

保衛戰開始時,唐生智就把挹江門封了。12日傍晚決定棄城後,由於通訊不靈,命令並沒馬上下達到挹江門守軍這裏。此時挹江門前,兩邊是鐵絲網,中間只有一條小道,第36師士兵舉著步槍,做瞄準狀,不叫人們出城。沖到門前的軍民,則一起往前擠。第36師士兵隨即開槍阻擊,南京城內陷入大混亂!

正如程奎朗所說,此時城南中華門方向槍聲大作,紫金山方向更是烈焰升起如同白晝。

通往挹江門的路上,市民越聚越多,哭聲和喊聲連成一片。在挹江門一時無法洞開之際,包括第83軍第156師師長李江在內的不少人,都選擇了攀緣城墻,結繩而下。

後來挹江門終於打開,隨即發生慘劇:擁過去的軍民達到數萬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一時間發生了人踩人的混亂場面,在光華門阻擊日軍的教導總隊團長謝承瑞,拖著受傷之軀也來到這裏,在混亂中被人擠倒在地,最後竟被後面擁上來的人群蹬踩而死!

謝承瑞從炮兵專科學校到兵工大學,又在法國系統地學習了軍事,是當時難得的人才。後來有一次,有人對桂永清說:你們教導總隊出身的將士都是一流的軍事人才。桂黯然回答:一流的都在南京殉國了,現在剩下的都是二流的,包括我在內。那人問:誰是一流的?桂回答:謝承瑞。

軍民都往下關去。這時候,下關江邊有多少船呢?

按很多人的說法,此時江邊看不到船。這也比較誇張。如果一條船也沒有的話,脫險的那部分將領和士兵又是怎麽走的呢(南京突圍後,作戰科長譚道平負責統計脫險士兵數量,各地共收容44,000多人,除從正面突圍的兩支廣東部隊和教導總隊馬威龍第3旅外,大多數仍是渡江脫險的),不可能全靠浮木登上對岸。

日軍圍城前,下關本來停有兩艘大型火輪(每艘可運送800人),但唐生智嚷嚷著要死守南京,所以他下令把這兩艘船趕往上遊武漢了。據宋希濂的回憶,1937年12月12日夜,下關江邊只有四五艘小型火輪,其中司令部掌握一艘,俞濟時的第74軍掌握一艘。下關到燕子磯一段的江邊,則有兩百多條民船,外加最多3艘小火輪,掌握在第36師手裏。

小火輪就那幾艘,民船雖然有一些,但搭載人員有限,而且速度慢,在江兩邊往返的話,耗時自然就要長,加上不少民船到對岸後就不再返回,所以也就成了“一次性用品”。更要命的是,這個時候,江北岸胡宗南的部隊還沒接到南京突圍的命令,不許對岸的人過來,甚至一度槍擊渡江者。這是當初唐生智下的命令。說到這個老唐,如果當初他有個周全計劃,不把兩艘大型火輪(過江運一趟來回45分鐘)趕走,那麽從12月12日下午5點以後,到第二天7點天亮前,足足有14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算一算能運送多少軍民!

但這所有的一切,僅僅是“如果”,歷史恰恰不相信“如果”。

第一時間安全渡過長江的部隊,除了一直在江邊防守又掌握渡船的宋希濂第36師外,就是王耀武的第51師和馮聖法的第58師。

由於船只不夠用,更多的士兵和市民只能望江興嘆。情急之下,有的人四處尋找木料編筏子,但筏子剛投進江裏,就有一群人跳上去,很多筏子到不了對岸就沉了;有的人抱著木頭直接跳進冬天的長江,最終被急流吞沒;有的人則蹲在木盆中,隨著江水無望地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