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真實的歷史藏於細節

這是一部寫國民政府指揮下的正面抗日戰場的書。

先看一個細節:1937年12月13日淩晨,天還黑黑的,在南京城下,日軍京都第16師團第20聯隊的中隊長四方藤造,用白漆在中山門城門上寫下這樣的字:“昭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午前三時十分大野部隊占領”。日本人用4天時間攻占南京,但通往南京之路,他們走了400年。

可這不是最後的歷史。

當那名瘋狂興奮的少尉手舞足蹈地從廢墟上下來時,踩響了中國士兵埋的地雷。

南京陷落了,但中國沒有屈服,而是遷都再戰。這時候中國實際上已經贏得了戰爭。

但也有人說:如果不是美國和蘇聯後來參戰,當時的中國根本沒法戰勝日本。即使最後勝了,也是“慘勝”,因為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我想說另外一件事:

戰爭結束的1945年,在這年春天,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岡村寧次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裏,制訂著進攻中國戰時首都重慶的計劃,中日正面戰場最後一役湖南雪峰山之戰實際上就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而重慶的國民政府,做出再次遷都的預案:一旦戰事不利,就把首都遷到西南邊境上的西康省(今四川和西藏的一部分),在那裏繼續戰鬥。

西康省現在已經沒有了,但省會的名字,很多中國人都知道:康定。好了,即使你五音不全,也一定會哼哼兩句:“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雲喲/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就是這樣一個浪漫的小城,在那個血戰的年代,差點成為中國的首都。

這樣一個中國,日本是打不敗的。

在那個年代,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停止了抵抗,但重慶和延安仍在戰鬥。至於“慘勝”的說法,只能令人苦笑:不“慘勝”,難道還能易如反掌地勝利麽?如果當年中國具有順順當當地戰勝日本的實力,日本它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戰爭麽?

不是那麽回事兒。

回到我居住的地方:天津,一座北方沿海城市。在當年,侵入中國的日軍師團,大多是在這座城市的大沽口登陸的。1937年7月30日天津陷落。前一天,北平失守。往前推三周零一天,1937年7月7日夜,引爆中日全面戰爭的導火索在北平旁的宛平城外被點燃。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算起,到1937年,已經6年了。如果從1928年日本關東軍刺殺張作霖、謀取中國東北算起,則已整整9年!

在日本的步步緊逼下,到1937年夏天,中國的局勢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那時候,在國際上,美英玩的是“孤立主義”和“綏靖主義”,只要自己的直接利益不受損,邪惡的就讓它邪惡去吧。但羸弱的中國,在沒有一個真正盟國的條件下,仍決心與日本一戰。戰爭爆發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顧問蔣百裏寫成《日本人:一個外國人的研究》,結尾處,他這樣說:“勝也罷,敗也罷,就是不要同它講和!”

在那山河激蕩的8年裏,在無限艱苦而又充滿無限希望的歲月裏,中共領導了敵後戰場,國民政府指揮了正面戰場,在上海,在南京,在南口,在忻口[1],在太原,在台兒莊,在徐州,在武漢,在棗陽,在宜昌,在長沙,在南昌,在昆侖關,在石牌,在上高,在常德,在衡陽,在桂林,在龍陵、在松山,在騰沖,在雪峰山……

一寸河山一寸血。

這確實是長期的戰鬥,而非一次慷慨的赴難。

我們所沒經歷的那個時代,決然是個偉大的時代。而且你會發現,那段歷史離現在其實並不遙遠。

關於正面戰場,很多人都寫過了。但因所涉及的是中日間的大會戰,所以一些帷幄中和戰場上決定烽煙走向的東西,或有意無意地被忽略了,或因不好捕捉而流失了。再經過歲月的風化,於是最後我們看到的,也就成了一份陣中簡報。我知道這不是那場戰爭的全部所在。其實,歷史和戰爭從來就沒有枯燥過,它甚至比眼前的一切都更鮮活。而這種鮮活,不是來自於大樹的主幹,而是表現在細枝和末葉上。

只有細節,才是最生動的。

於是,我想到兩個不太常見的成語:“雪泥鴻爪”和“吉光片羽”。雪泥鴻爪,指大雁在雪泥上踏過時留下的爪印,比喻往事留下痕跡。吉光是古代傳說中的神獸,片羽則是一片毛,吉光片羽借指殘存的珍貴之物。

所以,我想用微觀的視角,扒開時光的樹葉,去探究那個戰場前前後後的細節,尋找遺留在那裏的雪泥鴻爪,發現它的吉光片羽。同時,我也確信,必能挖出一條綿延的鋼鐵筋骨。這就是本書的使命所在。

最後,我想用戰爭爆發前一年南京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代表該校師生前往綏遠[2]前線看望抗日將士時發表的《告綏遠將士書》作為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