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坑儒千戶(下)

秦堪覺得傅公公對錦衣衛存有偏見,就像錦衣衛對所有的太監也存有偏見一樣,其實大家都屬於不被理解的那一類人。

林瀚冷著臉沒說話,神情不置可否,在他看來,拿太監當肉盾也好,錦衣衛武力彈壓也好,只要士子們不拆了他的吏部衙門,怎樣都好說。

——堂內三人分屬不同陣營,大家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節操掉了一地。

有個成語叫“大智若愚”,秦堪覺得可以發明一個成語,叫“大奸若德”,其實但凡進了官場的人,當初讀聖賢書時的高尚品性差不多丟得幹幹凈凈了,大家的道德底線低得不敢想象,當然,也有例外,不過這種例外只是在官場上曇花一現,最後的結局必然泯滅於眾人。

有道德的人是當不了官的,就算當了官,必然也當不長久。

眼見傅公公氣得有種想跟他拼命的架勢,秦堪急忙溫言安慰:“傅公公放心,剛才下官只是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是絕不會拿公公出去當肉盾的……”

傅容呆了一下,接著又跳了起來,勃然怒道:“就算萬不得已,你們也不能拿雜家當肉盾!憑什麽!雜家招誰惹誰了?”

“是是是。”

林瀚皺了皺眉,道:“秦千戶,事態緊急,你可有主張?快說說吧。”

秦堪微微一笑,道:“事情既然跟錦衣衛有關,自然由錦衣衛解決,尚書大人,傅公公,且安生坐著吧。”

林瀚點點頭,道:“秦千戶,士子乃國之重器,你可要善待他們,若有死傷,本官可要拿你是問。”

這話先把他自己摘出去了,又站在文官集團的立場上把秦堪架到火上。——身處這樣一個人人奸詐如鬼的環境裏,文弱書生秦堪怎麽善良得起來?

……

吏部衙門外的青石廣場上。

年約三十許的蕭鴻樺盯著緊閉的署衙大門,臉上露出幾分冷笑。蕭鴻樺是彭縉的門生,說是門生,其實彭縉並未教過他什麽學問,只不過彭縉就職禮部,禮部負責科考,才三十歲的舉人蕭鴻樺自然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總要金榜題名才對得起多年寒窗苦讀,而禮部尚書和侍郎們顯然瞧不上他這個默默無名的小舉子,蕭鴻樺這才拜入彭縉門下。

四十多歲的萬直則是彭縉的鄉試同年和知交好友。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舉人,平日裏傲氣十足,大明的科考制度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二人有幸順利走過了兩座獨木橋,自然有著他們傲氣的資本。

當彭縉的家人找到他們,求他們搭救彭縉時,二人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換了太祖或成祖時期,或許二人想都不想便拒絕了這個要命的請求,不過如今是弘治年,文官集團已掌握了話語權,於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糾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讀書人,無論廠衛還是官府都不敢拿他們怎樣的。

於是二人碰頭一商量,一百多個讀書人就這樣被架上了二人的戰車。

事實果然如同他們預計的那樣,官府和錦衣衛不敢拿他們怎樣,反而節節敗退進了衙門,大門緊閉,高高掛起了免戰牌。

廣場上的士子們仍在罵罵咧咧不休,萬直皺眉道:“蕭賢侄,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拖久了大家的心氣兒也泄了,此事怕是無果而終呀。”

蕭鴻樺看著吏部的大門,冷冷一笑,道:“萬叔,咱們肯定不能讓那些狗官們逃避下去,不如一擁而上,把這衙門砸開再說,大明律法雖嚴,然則法不責眾,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不能拿咱們怎樣的。”

萬直點頭:“甚好,就這麽辦吧。”

蕭鴻樺深吸一口氣,忽然站起身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們,廠衛陷害忠良,彭主事無辜入獄,我等學子士人皆負功名,乃大明之重器也,吏部與錦衣衛竟避而不出,慢待我等,難道我等便任由此事作罷,任由忠良獄中受苦嗎?”

幾句話一煽,廣場上的士子們頓時又被點燃了熱情,紛紛大喊道:“不能!”

“我等飽學聖賢之書,憑一腔浩然正氣立於天地間,豈能任衛狗顛倒黑白,而令忠臣含冤莫白?今日我等憤而擊之,只為伸張國朝正氣,只為呼喝乾坤不平,諸年兄,吾誰與往?”

眾士子激昂大喝:“同去,同去!”

這便是功名的妙處,這便是無數大明寒窗學子拼盡畢生之力,也要搏個功名的本質原因。但只有了功名,無論秀才還是舉人,功名就是他們的護身符,就是加入文官集團的入門證,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上面都有整個文官集團為你撐腰。

若無這件護身法寶,百十個文弱平民就算借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沖擊官府的大逆之舉,可秀才和舉人們卻不一樣了,他們不但敢,而且還能把自己置身於正義凜然的高度,蠻橫地占據道德制高點,以正義的代表為名,毫無顧忌地做出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