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是非難辨(下)(第2/2頁)

李崇通紅的目光注視著馬文升:“馬尚書,你拿我等問罪,李某無話可說,然而你為何只拿了我們三十幾個將領,卻把其他人放過?”

馬文升鎮定的神情漸漸變了,臉色不由自主蒼白。

“邊軍已糜爛若斯,你馬文升除惡不盡,我李崇為何沒資格滿腹怨氣?”

李崇仰天嘶聲大笑起來。

“都說如今大明是盛世中興,世人只見金玉滿堂,何曾見過韃子犯我大明國土燒殺搶掠,何曾見過邊軍將領層層克扣,軍士們連飯都吃不飽猶握著兵器苦苦抵抗,哈哈,如此盛世,李某生不如死!”

言畢,李崇身軀搖晃幾下倒地不起,校尉上前查看,發現他還沒死,只是失血過多暈厥過去了。

秦堪和馬文升默然無言,呆立院中許久。馬文升索然嘆了口氣,轉身緩緩離開時,背影竟顯得佝僂蒼老了許多。

邊軍將領人人皆貪,誰會不知?揭開盛世的外衣,內裏卻滿目瘡痍,處處糜爛,皇帝不敢揭。文官們不敢揭,於是將浮華堂皇的外衣蓋上瘡痍,假裝什麽都沒看見。於是歌舞升平。鶯歌燕舞,此樂何極……

今晚的秦堪又徹底的上了一課,他發覺自己越來越了解這個正在中興的朝代了。

然而越了解卻越心涼。為李崇感到悲哀,為邊軍感到悲哀,更為那無辜喪命的四百多口人感到悲哀。

秦堪仰頭看著恢復了寂靜的夜空,眼中露出了誰也不曾發現的淩厲光芒。

他不想當聖人,但他更不願跟那些官員一樣麻木不仁,將領貪墨他無法解決,衛所糜爛他也毫無辦法,因為他只是一個小人物,無法改變這個時代。他所能做的,便是為那四百多個老弱婦孺討一個公道。天不報,我來報!

李崇命大,身中數彈卻沒有傷到要害,被拿入了詔獄。

勿需審問了,策馬禁宮。皇門射箭這一款便足以將他打下十八層地獄。

不論什麽人,不論有多大的理由和冤情,敢於挑釁朱家皇權者,絕對沒有好下場。

弘治帝松了口氣,滿朝文武也松了口氣,尤其是牟斌和王嶽。更是笑得眉眼不見,這幾日他們承受的壓力是最大的。

監察禦史們開始不安分了,他們早在等著這一刻,若不滿懷正義地參劾人間不平事,若不激昂頓挫地聲討那些犯了錯的官員,怎好意思當禦史?

清流之所以被稱清流,是因為他們從來不信“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話,他們要的是朗朗乾坤,要的是清澈見底,絕對摻不得小小一粒沙子。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禦史們奮筆疾書,無數參劾的奏本雪片似的飛進了內閣,飛到了弘治帝的案頭。他們參馬文升,參宣府總督,參宣府鎮守太監,禦史們瘋狂起來像一條條見人就咬的瘋狗,他們的眼中除了自己,全是壞人,全該下地獄。

弘治帝處理這樣的事情有經驗,留中不發兩日後,司禮監終於發下了陛下的諭旨。

李崇菜市口斬首示眾,馬文升並無過失,不予追究,聖意安撫,宣府鎮守太監劉清有瀆職之過,著即撤去鎮守太監之職,並發配中都鳳陽守皇陵。

一切都結束了,皆大歡喜。至少對絕大部分人來說是個好結果,提心吊膽的人長長松了口氣。

絕大部分人裏,並不包括秦堪,他對這個結果不滿意,當然,一個小小的千戶沒人關心他滿不滿意。

……

三日後,在一個難得的風和日麗的中午,原宣府鎮守太監劉清滿懷慶幸後怕,坐著一輛馬車出了京師德勝門,趕赴中都鳳陽看守皇陵去了。

劉清一點也不沮喪,他坐在馬車裏,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微笑。

他才四十歲,他上面有著強硬不倒的後台,他的人生只不過剛走到低谷,守皇陵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混資歷,不出兩年,他一定會被再次啟用,此去鳳陽只是度兩年長假,如此而已。

弘治十七年臘月,京師郊外百裏處,太監劉清途遇強人劫道,劫者不但搶掠財物,殺了車夫,更將劉清大卸八塊,屍體扔在野外喂了狼。

司禮監掌印蕭敬勃然大怒,令廠衛徹查,終不得其果,廠衛只好從死牢裏拎了幾個死囚當成兇手砍了,劉清一案就這麽不明不白的結束。

劉清被殺的同一天,李崇被押赴菜市口,劊子手一刀揮落,幹凈利落地砍下了他的頭顱。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秦堪滿意了,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