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城外送別

恩與怨是同時存在的。

幾番猶豫後的秦堪終於出了手,救了王守仁,為那素不相識的戴銑報了仇,施恩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跟劉瑾結下了深怨。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秦堪出手之前便已料到,既然已出了手,落子無悔。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一輛馬車在幾名青衣青帽仆人的圍侍下,靜靜地出了京師朝陽門,往西而去。

馬車裏鋪滿了厚厚的褥子,滿身傷痕的王守仁趴在褥子上,不時緊蹙眉頭低低呻吟一聲。

掀開馬車簾子,王守仁忍著痛看著漸行漸遠的京師巍峨城樓,忽然咧開嘴笑了,身上的傷隱隱抽痛,王守仁笑得直吸涼氣,卻仍在笑著。

城隍判官已在生死簿上寫下的名字,卻不得不將它劃去,人生最暢快之事,莫過於跨越生死輪回。

昨日錦衣衛把他救醒後,王守仁腦中便隱隱有一種豁然貫通的感覺,很強烈,那種即通而未通的通透之念如同一張薄紙,只等著合適的機緣將它輕輕捅破。

這種感覺比逃出生天更爽快,王守仁此刻正享受著這種感覺。

馬車慢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趕車的車夫是王家的老仆,練了一輩子的車把式此刻卻猶為小心,昨夜錦衣衛秦指揮使已請了大夫仔細瞧過傷,也給他敷了藥,大夫說十記廷杖已傷了筋骨,若再挨幾下必然喪命,饒是如此,王守仁的傷勢也要養歇三個多月方可痊愈。

……

馬車行至城外十裏亭時忽然停下了,王守仁掀開車簾,卻見官道四周站滿了侍衛,一位白衣儒衫的年輕人正坐在亭內悠然地自斟自飲。

“秦堪!”馬車裏趴著的王守仁眼睛亮了。

十裏亭內,秦堪遠遠地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酒盞,笑道:“有酒有肉有知己,可惜某人受傷喝不得酒,沒這口福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酒。王某連死都不怕,豈忌區區小傷?還是那句話,秦堪,你若不給我酒喝,我便不認你這知己了。”

秦堪眼含笑意。卻故意重重嘆氣道:“不給酒便不認我。這哪是知己,分明是酒肉朋友……”

“若無酒喝,談何知己?”

王守仁被家仆攙扶著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進亭內,亭內的石桌上已擺好了酒杯。還有兩壇散發著泥土香味的酒壇。

見到酒壇,王守仁兩眼一亮,抱起一個壇子拍去壇口的泥封,然後仰頭便灌。

秦堪見他這副喝相不由喃喃嘆道:“這哪是什麽聖人,分明是個酒鬼。我是不是救錯人了?”

牛飲了好幾大口,王守仁放下酒壇瞪著眼睛盯著秦堪:“這可是偷來的酒?”

秦堪笑著嘆氣道:“我那手下不爭氣,聽說我今早要送人,晚上帶人潛入了那位百戶家的後院,又挖了兩壇十八年的女兒紅……”

王守仁忍著笑接道:“然後原地又埋了兩壇陳醋進去?”

秦堪面帶赧然之色道:“這回我那手下幹得有點出格兒,他說陳醋味道不正,於是在壇子裏撒了一泡尿埋了進去……”

王守仁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了,破口仰天大笑。

秦堪也笑道:“這手下太齷齪了。我已狠狠責罰過他……”

“你,你是如何責罰他的?”王守仁笑得直喘大氣。

“我命令他,在那位可憐而倒黴的百戶嫁女宴上一定要喝個痛快,不管挖出的酒壇子裏是醋還是尿,必須要喝得一滴不剩。不醉不歸。”

“哈哈哈哈……你比你那手下更齷齪。”

王守仁笑了許久,又抱起酒壇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擦著嘴角的酒漬長嘆道:“真奇怪,為何偷來的酒總覺得特別美味?以後犯了酒癮我豈不是要做賊?若被我那老父知曉。說不得又是幾記大耳光扇來。”

秦堪眨眨眼,笑道:“要不要我給你想個法子?”

“說來聽聽。”

“此去貴州落下腳後。你不妨買幾壇好酒,偷偷埋在鄰居家的後院裏,等你犯酒癮時便翻進他家後院把酒挖出來,挖自己買的酒,自然算不得偷的,但你又享受了偷酒的樂趣,那時喝下的酒一定也很美味。”

“此計大妙,秦堪,你怎麽能想出如此絕妙的法子?莫非你天生做賊的?”

秦堪板著臉正色道:“胡說!我明明是錦衣衛指揮使。”

接著秦堪噗嗤一笑,道:“……順便教別人如何做賊。”

二人相視大笑,王守仁情緒有些激動,喝酒又快又急,沒過多久蒼白的臉上便泛起幾分酡紅,分明有些醉意了。

仰頭灌完酒壇裏的最後一口酒,王守仁哈哈笑了兩聲,然後將酒壇一摔,整了整衣冠,面朝秦堪跪下,深深拜了三拜。

秦堪扶起了他,嘆道:“我只不過請你喝了兩次酒,你若心裏過意不去,請我喝兩回就夠了,何必行此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