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秦家女人(上)

“……背水絕境,將士力竭,援絕氣盡,生望殆失。將有必死之心而士無貪生之念,臣率殘部三千堅守遼河東畔,誓死不降,唯以殘身而全氣節,死社稷矣。臣,秦堪絕筆。”

朱厚照拿著信箋的手微微發抖,淚水迷蒙的眼睛死死盯著信箋,目光透出一種深深的恐懼,一顆心如同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這種恐懼他曾經經歷過,當他看到父皇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刹,心中亦如此刻般刺痛。今日,他再次被這種恐懼所包圍。

乾清宮裏靜靜的,劉瑾等人見朱厚照的表情也紛紛著了慌,又不敢問信上寫了什麽,一個個伏首跪在地上,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眼淚不停滴落在信箋上,發黃的信箋被浸濕了一大塊,朱厚照強忍著哀慟一字字看下去,直到看到最後那一句“陛下,陛下,臣走啦,你以後好好保重自己。”時,朱厚照猛然擡頭,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陛下節哀!”眾人跪地齊聲道。

“秦堪他,他怎麽會死?他那麽大的本事,怎麽可能會死?來人,快來人!宣旨,宣朕的旨意,叫五軍都督府,十二團營,宣大邊軍……不管是誰都好,速速發兵救秦堪!快!”朱厚照一邊哭一邊重重跺腳。

門口的小宦官愣住了,一臉茫然無措。

皇上情急之下發的這道聖旨可真令人糊裏糊塗,十二團營是拱衛京師的精銳,每營皆由一位開國侯掌管,它是京師最大的一支拱衛力量,總計約十萬人馬,沒頭沒腦的,就憑皇帝一句話便將他們調到關外遼河邊去,而且只是為了救一個人,這……恐怕滿朝文武不會答應吧?

朱厚照慌了神。小宦官呆立門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連宣旨都沒個去處。

張永瞧出了朱厚照的無措,急忙高聲道:“慢著!”

走到痛哭不已的朱厚照面前,張永輕聲道:“老奴萬死,陛下,您看是不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做決斷?秦大人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呢,陛下了解清楚了再興刀兵也不遲。”

朱厚照哽咽點頭,張永當即朝小宦官道:“報信的人呢?”

小宦官訥訥道:“報信的是秦大人身邊儀仗。勇士營的軍士,此刻正躺在承天門外等著呢,據說換馬不換人連跑了三天三夜,馬都斷氣了,人還撐著一口氣沒昏過去,說是等陛下聖裁。”

“趕緊宣他進殿!”

……****

報信的軍士邋邋遢遢形容狼狽地跪在乾清宮大殿正中,眼神渙散無光,虛弱的身軀仿佛下一口氣便會倒下去似的,卻強撐著最後一絲精神,訴說著遼河一仗的慘烈。

“……五千韃子騎兵山崩海嘯般向我們沖來。秦帥所率大部為步卒,韃子第一輪沖鋒過後。我們便損了近千將士,萬馬軍中,將士們死守不退,屬下等人已無數次磕頭乞求秦帥渡河先逃,秦帥卻一直扼守中軍,誓與將士共生死,小人被秦帥強令帶信橫渡遼河。直到小人遊到遼河對岸,還看到秦帥的欽差龍旗仍舊屹立不倒,小人所見到的最後一幕。便是韃子騎兵突破了中軍,向秦帥圍去……”

軍士說著說著,伏地大哭起來。

朱厚照失魂落魄,重重朝椅子上一坐,臉色愈發蒼白。

張永,谷大用等人臉上頓時露出惋惜甚至哀傷的神情,劉瑾垂著頭,眼中飛快閃過一抹喜色。

不論殿中眾人各懷怎樣的心思,所有人都清楚,秦堪必然兇多吉少了。

事發已過三天,此時發兵再救還有何意義?

朱厚照呆坐了許久,嘴一咧,又大聲哭了起來。

“秦堪,是朕害了你,朕不該讓你去爭那勞什子爵位,不該把你派到遼東,朕……朕該如何是好?朕以後如何是好?”朱厚照哭得肝腸寸斷。

劉瑾抽了抽鼻子,眼眶變戲法兒似的立馬泛了紅,接著哭得比朱厚照還大聲:“陛下,一切都是老奴的錯,當初老奴不該建議陛下派秦大人巡視遼東的,可老奴當時全是一片好心,想為秦大人爭個爵位呀,陛下,老奴罪該萬死!”

朱厚照大哭道:“這事怎能怨你?誰都沒料到秦堪命中竟有此一劫,朕悔不該當初啊!”

二人抱頭痛哭,旁邊的谷大用,馬永成等人也紛紛拭淚不止,不論真心還是假意,所有人都哭得很傷心,其中最傷心的莫過於張永了。

張永不能不傷心,與劉瑾的關系一天比一天惡劣,張永正是需要外援相助的時候,盼星星盼月亮等著秦堪回京與他聯手,結果卻等來了秦堪的噩耗,秦堪死了,滿朝之中還有誰能制衡劉瑾?

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呀,被劉瑾排擠出內宮權力圈子已成必然,內宮的爭權奪利激烈程度比外廷不知慘烈多少倍,失了權的太監下場怎生淒慘,張永連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