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封爵之爭(上)

話不點不透。

世人常常被情緒所左右,不自覺地忽略了事物的另一面,內閣大學士也是凡人,自然也不例外。

楊廷和的眼裏,秦堪絕對算不上好人,從東宮春坊見秦堪的第一面起,他便被楊廷和歸入“佞臣”一類,在他看來,凡是不勸太子用心向學的,陪著太子玩樂胡鬧的,全部都是佞臣,是阻礙太子成為明君聖君的汙穢之物。

後來太子登基,秦堪逐漸掌權,楊廷和愈發肯定自己當初的猜測沒錯,內外廷聯手欲誅秦堪及內宮八虎那一次,楊廷和身處局外將一切看在眼裏,秦堪反敗為勝,扭轉局勢,並領兵血洗東廠,一道命令殺了數千人眼都不眨,楊廷和看得心驚心寒,從此對秦堪更沒好臉色,若說如今文官集團對秦堪的印象,以楊廷和的態度為典型。

凡事不能仔細推敲,一推敲便發現自己的看法完全錯誤。凡事也不能比較,一比較便發現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秦堪是夠壞了,可是……宮裏還有一個壞得流油冒泡兒的杵在那兒呢。

俗話說惡人自須惡人磨,這句話的前提首先需要兩個惡人,如今死了一個,剩下的那個還有誰制得住他?

李東陽看著楊廷和呆若木雞般的模樣,嘆道:“介夫現在明白了?不論秦堪此人是忠是奸,對朝堂來說,秦堪是我們的一道屏障,介夫不妨再想想,秦堪自從為官以來,與人爭鬥何其多,其手段何其毒辣,但他下手的對象不是勛貴便是藩王。或是宮中閹人,他何曾對我朝堂文官下過手?哪怕無數言官禦史時常上疏參劾,常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你可曾見過他對言官下毒手?”

“……反過來再瞧瞧司禮監劉瑾,自他掌權以來殺了多少人,殺的哪個人不是朝中文官?推行所謂‘新政’以後,劉瑾的手段哪一次不比秦堪下手狠毒多了?以往秦堪在的時候,劉瑾何曾敢如此張狂?一個王守仁,劉瑾想對他下殺手都被秦堪明裏暗裏攔住。令他吃了個悶虧出不得聲,一個戴銑被杖斃,劉瑾付出的代價是他幹兒子的一條命,介夫啊,你們對秦堪成見太深。老夫卻一直覺得,秦堪不是壞人,以往你們看不出,秦堪死了你們總該有所覺悟了吧?”

楊廷和怔怔半晌不語,心裏將李東陽的話仔細咀嚼一番,不得不頹然承認,李東陽說得很對。秦堪也殺人,殺的卻都是該殺之人,相比劉瑾如今對文官動輒殺戮的氣焰,秦堪簡直是萬家生佛天官賜福般的活菩薩了。

一想到秦堪死了。文官們少了一道抵擋劉瑾屠刀的屏障,楊廷和不由黯然失色,不知不覺對秦堪的情緒轉換,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秦堪……不算壞人。”楊廷和終於做出了很中肯的結論。能令性格剛烈眼裏不摻沙子的他說出這句話,已然非常難能可貴了。

苦笑兩聲。楊廷和道:“西涯先生為何不早說服我?”

李東陽嘆道:“秦堪所言所行獨特,世人謗之毀之譽之,皆不以為意,滿朝皆視他為仇寇,老夫早對你說這些,你能接受嗎?”

楊廷和搖頭,面有慚色。

李東陽深深道:“秦堪忍辱負重,世人看錯了他啊……”

……****

皇宮鳳樓的銅鐘徒然敲響,一下又一下,低沉肅穆的鐘聲在京師上空悠悠回蕩。

所有在京官員都懵了,鐘聲的節奏分明是召集大臣上朝的意思。

正德皇帝自登基以來主動召集大臣開朝會,今日尚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這位年輕的荒唐皇帝又想幹什麽?

大臣們紛紛在家穿戴整齊,邁著略顯急促的步伐,各自往皇宮方向行去。

奉天殿內,頭戴翼龍紗冠,身穿五爪金龍袍的朱厚照神情哀慟,君臣之間沒有客套,開場白第一句便是秦堪為國捐軀,戰死遼河,請大臣們來商議如何追封,如何封爵。

召集大臣商議也是不得已之舉,但凡追封爵位,沒經過大臣的點頭首肯,皇帝的旨意是出不了中宮的,大臣們不同意,聖旨也會被內閣和通政司封還,視作無效。

大明的臣權就是這麽大,這也是大明歷代皇帝活得憋屈的原因,有的皇帝跟大臣賭氣,幹脆數十年不上朝,也是對臣權過大的抗議方式。

“封爵?”所有大臣都愣了。

為國捐軀是事實,遼河死戰不退也是事實,對於秦堪的做法,朝堂內不論是敵是友,心裏都感到由衷的欽佩,這是一個講究氣節的年代,氣節有了,以往的細末恩怨仿佛一瞬間全都原諒了,人死如燈滅,再揪著以往的恩怨不放未免失之風度。

原諒歸原諒,但原諒也是有底線,給秦堪追封爵位這個話題明顯超出了大臣們的底線容忍範圍。

大明自太祖皇帝立國和成祖靖難後,兩朝大封有功之臣,獲爵者不下數十,但這些人都有著開國定邦之功,他們封爵無話可說。自永樂以後,大明歷代皇帝封爵極吝,這也是皇帝和大臣之間無言中達成的一種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