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因勢而合(上)

朱厚照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頹然,作為一個皇帝,這話無疑很沒出息,從來只聽說過臣子畏君如虎,至不濟也該是君臣一團和氣,到了他正德朝,說話行事卻無時無刻不在小心著朝臣,他不怕得罪大臣,然而也不願得罪大臣。

“不怕”與“不願”兩個字眼,往往透露出心中的許多秘密,忌恨,畏懼,甚至是打碎一切的沖動,唯他自知。

好虎架不住狼多,皇帝也架不住群臣嘴多,朱厚照登基三年多,秦堪明顯覺得這位原本陽光開朗的少年郎已顯出了疲態,以往因為無知才無畏,然而漸漸知道這個名義上屬於他的江山裏,文官們的勢力有多大之後,他終於有了顧忌,有了畏懼。

秦堪深深看著他,道:“陛下,咱們咬牙撐過這一關,只要過了這一關,陛下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朱厚照強笑幾聲:“過了這一關又怎樣?文官們還是趾高氣揚,我還是小心翼翼。”

秦堪意味深長地道:“那可不一定,陛下,從古至今,錢這個東西還是能夠解決很多問題的,陛下的內庫若年年豐盈,很多時候根本不必看大臣的臉色,如今大臣們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是因為很多人也看清了未來朝堂格局的改變,君臣攻守之勢行將易位,促使這些變化的最大原因,一則因權,二則因錢。”

朱厚照似懂非懂,以他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確實只能擺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秦堪很想舉個例子讓他徹底明白錢有多重要,按正常歷史的數十年以後,明朝有位年號為萬歷的奇葩皇帝,有一年日本進犯朝鮮,朝鮮國主派人至宗主國求救,當時萬歷已二十多年沒上朝了,因朝鮮求救一事破天荒召開朝會。問政於群臣。群臣當然不答應,開玩笑,說是藩屬國,但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這年頭說起打仗,兵員,糧草。軍械,運輸,戰後撫恤……哪一樣不要錢?國庫怎會拿得出如此龐大的一筆開支?

萬歷自己也沒想到,潛水二十多年沒冒泡兒,好不容易出現一次大家卻這麽不給他面子,萬歷出離憤怒了。硬邦邦扔下一句很欠抽的話,不就是錢麽?本皇上如今窮得只剩錢了,這筆軍費朕來出!

萬歷這句話可不是氣話,他真的很富裕,之所以說他是奇葩,是因為這家夥除了創下四十多年不上朝的昏君記錄外,還有一個非常呆萌的優點。那就是喜歡攢錢,大抵是當時張居正太過強勢,萬歷這個皇帝當得很沒有安全感,於是對錢財產生了狂熱的愛好,所以皇帝當得不像皇帝,反而像個身懷巨款的大老板,托了張居正變法的福,皇宮內庫那些年也富得流油。

所以萬老板一拍胸脯說一應軍費由內帑開支。下面反對的大臣們頓時沒了聲音,於是轟轟烈烈的抗倭援朝之戰開始了,事實證明萬歷的選擇並沒錯,這一戰終於將日本攆回本土,而大明宗主國也充分爭取到了藩國民心,此後三百多年,甚至一直到清朝滅亡。朝鮮國還非常固執地堅持使用明朝最後一位皇帝的年號。

這件事便是大明歷史上非常著名的經濟影響政治的例子,萬歷手裏有銀子,才有這個底氣跟群臣叫板,哪怕滿朝皆是反對聲。他也能以一種吾獨往矣的強硬姿態將他的意志貫徹到底。

秦堪目前要做的也是這件事。不管是皇帝有錢還是國庫有錢,對整個國家來說,終歸不是壞事。只可惜朱厚照沒聽懂他的深意,而秦堪實在也不方便將幾十年後的事情拿出來舉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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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內城,大學士梁儲府上。

梁儲不算壞人,非但不壞,他在士林裏甚至有著極佳的清名,否則當初劉健謝遷致仕之後,朝廷補任梁儲為大學士,朝堂基本沒有半點反對的聲音,但凡清譽稍有汙點的人斷然不會這般無風無浪當上大學士的。

但是梁儲這種人也有缺點,他的缺點就是他的名聲,他的名聲太好了,不知道他年輕時有沒有被姑娘發過好人卡,臨老到了晚年,倒是收到了無數的好人卡,久而久之自己也覺得自己果然是好人,所謂正邪不兩立,既然是好人,當然要與壞人不共戴天,比如秦堪這種壞人。

此刻坐在梁府前堂的還有還幾位大臣。

為首者白面長須,生相頗為富態,若非穿上官袍,看起來就像一位和氣生財的胖老板。

這位憨態可掬的胖子姓曹,名元,成化十一年二甲進士,累進工部主事,右副都禦史兼甘肅巡撫,劉瑾當政之時曹元眼疾手快,抱上了劉瑾的粗大腿,官升兵部右侍郎兼督團營,劉瑾伏誅之後,按說曹元本該倒黴了,可這人手眼通天,魄力非凡,當即散盡家財打通關節,又第一個站出來連上幾道痛斥奸宦的奏疏,其大意無非是權奸如何禍國殃民殘害忠良,他又是如何的身在曹營忍辱負重,得虧劉瑾沒二大爺,不然看我怎樣對他二大爺沒羞沒臊雲雲,總之奏疏內容很黃很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