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京師暗戰(上)

太廟廣場四周罡風凜冽,殺意四溢如黑雲壓城。

文官們睜著血紅的眸子,像一群饑餓無比的狼蠢蠢欲動,鎖定了獵物直欲將他撕裂咬碎,挫骨揚灰。

朱厚照慌了,仿佛歷史在不斷重演,今日此情此景,與當初內外廷聯手絞殺內宮八虎時何其相似,那時秦堪以一己之力生生殺開了一條血路,可今日呢?

一道道滿帶殺意的目光注視著秦堪,秦堪站在人群裏絲毫不為所動,如老僧入定,不悲不喜。

大明的官場鬥爭永遠由小而見大,一個小小推官的死並不足為道,這種人的名字官職平時甚至根本連入京中大佬們耳朵的資格都沒有,然而一旦有心人要針對政敵,這個小小推官便成了大佬們手中一顆非常重要的棋子,推官死了自然跟知府脫不了關系,知府的任命自然跟舉薦人脫不了關系,一環套一環下來,一個小小推官的死經過士林輿論的炒作,將當朝國公秦堪拉下馬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朱厚照渾身瑟瑟發抖,心中驚怒交加,他粗心,單純,大大咧咧,但並不傻,天津府推官怎麽死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是個醞釀已久的陰謀,陰謀直指秦堪。

目光看向秦堪,人群裏,面對千夫所指。秦堪的眼睛仍如往常一般明亮清澈,無垢無塵,二人目光在喧囂的喊殺聲中相遇,秦堪居然無聲地朝朱厚照笑了笑,然後不易察覺地朝他點點頭。

相交多年的朋友。彼此早已能看懂對方的任何一個動作,一個眼神。

朱厚照咬了咬牙,朝身旁有些不安的司禮監掌印張永使了個眼色,張永會意,頓時膽氣一壯,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諸臣工肅靜!太廟乃祖宗安寢之地,豈容爾等喧鬧!禁宮殿前武士何在?再有喧鬧者一律拿下,罷其官職交有司論處。”

這聲冷喝終於令吵鬧不休的大臣們統一閉上嘴,人人帶著一臉不甘。殺氣騰騰地瞪視著秦堪。

朱厚照拂了拂袍袖。冷冷道:“諸卿的意思朕已明白,內閣傳朕旨意,將天津知府嚴嵩革職,鎖拿進京。交東廠審問……”

“陛下……”屠滽站出來再次打斷了朱厚照。

朱厚照氣得重重一跺腳:“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這總行了吧?”

群臣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同時紛紛不懷善意地瞥了秦堪一眼。

一件案子交給哪個衙門審問。這裏面學問可大了,眾所周知,東廠和錦衣衛早已不復當年弘治時期劍拔弩張的情形,如今的廠衛關系好得蜜裏調油,簡直可謂基情四射你跳我也跳,東廠督公戴義更是秦堪親手提拔上來的,嚴嵩若交給東廠審問,其性質等於打瞌睡送枕頭,那嚴嵩進了詔獄,指不定養得多麽白白胖胖呢。

但是將嚴嵩交給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結果便大不相同了,如果把廠衛比喻成狗的話,顯然三司不是這條狗的地盤,早被文官們尿過了,嚴嵩進了刑部大堂,沒罪也得認下幾樁大逆不道來,滿朝皆知嚴嵩是秦堪的頭號走狗,嚴嵩倒了,還怕不能輕松將秦堪拉下馬?

正德四年第一天的太廟祭祖,終於在漫天殺意的氣氛中結束了。

……

朝堂上的生死相搏,並未影響民間的歡樂,年節的氣氛在京師城中蔓延洋溢,四處可聞零星的炮仗聲,孩子們舉著紙糊的大紅燈籠滿街亂跑,笑著鬧著,鬧得過分了,看不過眼的大人們沖上前打幾下,孩子剛咧開大嘴哭了兩聲,一塊平日吃不到的糕點恰到好處塞入嘴中,孩子含著眼淚又笑開了,一切都是那麽的祥和安寧。

入夜,寒風刺骨,厚厚的積雪將黑夜照映得如同白晝,寂靜無人的街上不時傳來幾聲狗吠,年節的歡樂氣氛仿佛也被寒風吹散了少許。

京師北城一戶破敗的巷道人家裏亮著燈,小院的柴扉被寒風吹得吱吱作響,屋子裏昏黃的油燈也隨之搖曳起舞。

屋子很簡陋,一張通炕,一張木桌,幾把椅子,桌上幾碟冰涼的小菜,卻擺著三四壇烈酒。

四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湊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一人捧著一個酒壇無聲地牛飲,烈酒入喉的咕咚聲在寂靜中分外清晰。

一名額角長了一道長疤的漢子放下酒壇,長長呼了一口氣,忍不住出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今兒都年初一了,坊間有消息說今日早晨那些大官們在太廟前當著皇帝小兒的面,將姓秦的狗賊逼得無路可退,連他最忠心的狗腿子嚴嵩也被拿下解送入京,眼瞅著秦堪就這幾天該倒了,咱們窩在這鬼地方什麽時候才能出去?整日裏不是吃便是睡,連去窯子開開葷都不行……”

另一名黑臉漢子沉下臉冷冷道:“風聲還沒過去,多躲幾日終歸沒錯的,你可別忘了咱們幹過什麽勾當,天子腳下刺殺當朝國公,這可不僅是玩自己的命,還是玩咱們九族親人的命,老五老六失了手,被逼得當場自盡,咱們命好跑遠了,可如今城中錦衣衛和東廠可沒放過咱們,稍一露頭便是被拿下獄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