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圖窮匕見(上)

張永這事兒確實幹得不地道,但是可以理解。

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且武藝高超,可謂太監中的戰鬥機,卻莫名坐上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顯然動腦子這個工種跟他的專業很不符,為了幫秦堪,為了在朱厚照面前邀歡賣好,能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

一口氣將二十四名禦史言官關進了詔獄,這麽大的手筆也只有張永這種粗人幹得出來,至於親自下令拿人的戴義,那是典型的天塌下來讓高個兒扛的家夥,管殺不管埋。

按普遍的朝爭規律來說,一般都是禦史言官打頭陣,逮著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參劾,有心人運作一下,煽動一下,深挖一下,小事漸漸變成了大事,洪武年間那幾件震動天下的大案都是從小事開始的,太祖他老人家鐵了心要把事情搞大,下面的大臣自然不敢說半個不字,反正在那個時期當皇帝的人最舒坦,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但所有權姓朱,連使用權也姓朱,你是皇帝你最大,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朱元璋玩了近三十年,差點把剛打下來的江山玩壞……

而今日張永一聲令下,找了個“穢言謗君”的爛借口,二十四位言官莫名其妙被拿進了詔獄,其悲憤指數直追當年風波亭裏的嶽飛嶽元帥。少了幾十個言官,今日這出戲怎麽唱下去?

朱厚照一想到這裏便不可抑止地再次哈哈大笑起來,心裏感覺特別痛快。

“好!張永你幹得好!”朱厚照贊不絕口。三瓜重不正,眯著眼擺出一副很青澀的陰險樣子嘿嘿冷笑:“那幫家夥不就仗著人多勢眾嗎?朕給你們劃拉一半兒,看你們怎麽唱這出戲,張永你有心了,這事甭管成不成,朕替秦堪記你一份人情。”

張永大喜,急忙道:“陛下不怪罪老奴,已然是老奴天大的福分,人情之說老奴萬萬不敢領受……”

他的喜悅可不是裝出來的,既能在朱厚照面前邀了歡心。背地裏還能收海運的半成紅利。唯一付出的代價只是得罪一部分文官,這筆買賣怎麽都值了。

“行了,讓你記著就記著,回頭朕跟秦堪說一聲。好事不能白做。他總得記你的好兒不是?”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陣,接著道:“你們都有心幫他了,朕也得做點什麽呀……”

想了一會兒。朱厚照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麽辦法能幫上秦堪,大夥兒金殿裏打嘴仗,身為皇帝,就算想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明顯了,再說如今的大勢本就君弱臣強,他想拉偏架也得大臣們買賬不是?

想了很久,朱厚照頹然一嘆:“朕大概只能在秦堪危急關頭繼續裝病了……”

然後朱厚照駕輕就熟地將頭一斜,白眼兒一翻,兩手呈雞爪狀開始渾身直抽抽……

抽了一陣,頗覺入戲,朱厚照恢復正常問張永:“覺得怎樣?”

張永遲疑片刻,進諫逆耳忠言:“……嘴角冒點白沫兒。”

繼續抽抽,跟吃了砒霜似的,白沫兒應聲而出……

“這樣呢?”

“吾皇,吾皇精神抖擻……抖擻啊!”

……********

寅時一刻,鐘鼓樓的鐘聲響起。

等候在承天門外的文武百官神情一震,悄然無聲地排好班,等待宮門開啟。

曹元站在朝班內頻頻回首,心頭卻愈發沉重。

今日這勢頭不大對勁,無端端少了二十幾個言官,其中有大半本應是今日金殿上參劾秦堪的主力軍,為何關鍵時刻他們卻掉了鏈子?

詭異啊……

踏著沉重的步伐,曹元邊走邊四下張望,不經意間卻發現前面站在勛貴班裏的秦堪猛然回頭,二人目光相遇,秦堪忽然朝他咧嘴一笑,曹元心中一跳,額頭沒來由地冒了一層冷汗,臉色越來越難看。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會自然與往常的朝會不一樣,百官入奉天殿,未多時,殿外虎豹吟嘯,大象長嘶,兩排大漢將軍引頭開道,後面無數太監少監宦官緊隨,手中捧著節杖,如意,金瓜,香爐等各式儀仗用具,接著便是皇帝的金黃色禦輦,由八十一名魁梧禁衛擡在肩上徐徐而行,每行三步一頓,前方凈鞭三響,然後繼續前行三步,聲勢浩大,威嚴莊重,一聲聲凈鞭炸響裏,盡顯至尊無上的帝王氣象。

穿著金黃龍袍,頭戴金絲翼龍冠的朱厚照面無表情下了禦輦,擡步走入殿中,群臣皆跪拜行禮,山呼萬歲,震天的聲浪裏,朱厚照坐上了龍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會就這樣開始了。

大朝會有大朝會的規矩,禮部尚書張升首先越班而出,宣讀了一篇告祭天地,並代表皇帝向老天爺承諾今年一定勤政戒奢,敬崗愛業,盡量少給大臣們添堵之類的廢話,聽得朱厚照白眼直翻,顯然這些承諾並未經過皇帝本人授權,朱厚照並不打算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