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一壺濁酒喜相逢(大結局)

廣場上靜靜的,大臣們目光全部聚集在朱厚照和朱厚熜二人身上,他們都是受萬人跪拜的皇帝,也是嫡親的堂兄弟。

朱厚照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平和中帶著幾分懾人的威勢,朱厚熜垂首跪在他面前,神情惶然而敬懼,身軀不可抑止地微微顫抖。

良久,朱厚照悠悠開口。

“朱厚熜,興皇叔嫡二子,因長子早夭,故承襲王爵,正德十四年夏被冊封興王,十四年秋被京師朝臣迎入京師,即皇帝位,登基不足兩月,與朝臣因禮議之爭而大開殺戒,承天門前杖殺四品以上朝臣一百一十三人,只為不願追尊弘治先帝為父,一心欲封興獻王為先皇……”

朱厚熜頓時露出極度委屈而憤慨的表情,垂首跪在地上,一雙拳頭卻死死攥緊,仿佛有著無限冤屈。

朱厚照冷眼看著他,道:“朕說錯了嗎?”

朱厚熜咬牙,目光流轉間不經意瞧見秦堪那雙冰冷的眼睛,再想到眼下自己的處境,朱厚熜絕望地嘆了一聲,泣道:“陛下沒說錯,臣弟因一己私欲濫殺朝臣,實罪大惡極也。”

親耳聽見朱厚熜承認,大臣人群中頓時發出重重的怒哼,眾人面帶怒色,無數道憤恨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朱厚熜身上。

朱厚照冷冷一哼:“臣者,國之重器也,朕做皇帝十四年,與朝臣政念不合者多矣,卻從未下旨妄殺一位大臣,我大明立國一百余年,從洪武永樂至成化弘治,亦從未一日之內殺過一百多位大臣,朱厚熜,朕未想到竟在你手中開了先例,你視我大明國器重寶為何物?”

眾多大臣聞言頓時大哭出聲,廣場上哀泣一片。

朱厚熜命懸他人之手。索性認了命,一聲不吭背下了這樁血案,伏地大哭道:“陛下,臣弟罪之大矣,伏請陛下懲處,臣弟絕無二話。”

朱厚照憐憫地看著他,嘆道:“朱厚熜。你才十二歲,畢竟太小了,有些道理朕領悟了十多年,年近而立方才悟透,而你才十二歲,一朝權柄在握。言行不計後果,只逞一時之快,大明泱泱大國,這萬裏江山億兆黎民若交由你來執掌,朕能放心嗎?”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大臣悚然一驚。

內閣三位大學士心頭一沉,驚疑不定地互視幾眼。朱厚照這番話裏的意思不大對,昨晚遼東邊軍攻占了京師,殺得屍山血海,好不容易奪回了皇位,現在這話裏的意思,分明還想讓朱厚熜繼續當皇帝,這……怎麽可能!

“陛下!陛下的意思……”楊廷和抑住心頭驚駭問道。

朱厚照笑了笑:“朕沒什麽意思,現在諸卿隨朕進宮。赴慈寧宮向太後請安,激戰一夜,驚了太後鸞駕,朕之罪也。”

諸臣急忙稱是,各自整理衣冠,列好朝班向內宮走去。

……

乾清宮內。

戰亂已平息,太監宦官驚懼奔逃之時摔碎的瓷器。弄壞的桌椅,卷走的字畫都一一恢復了原狀,朱厚照坐在暖閣裏,緩緩環視著熟悉的一切擺設。眼圈泛出點點淚光,神情充滿了淡淡的哀傷。

秦堪一言不發跪在朱厚照面前,殿內氣氛壓抑到極致,君臣認識十多年,二人之間從未像此刻這般僵冷過。

朱厚照看著秦堪,目光很復雜,有憤恨,也有不忍,更多的卻是陌生和冷淡。

君臣相交十多年,從當年懵懂不知世事的東宮太子,到如今嘗盡世間炎涼後變得沉穩的正德皇帝,從當年一介秀才之身的錦衣衛千戶,到如今手握不遜於皇帝權柄,足可一手翻雲覆雨的權臣……

這些年,其實大家都變了,變得很慢,朝夕相處的人彼此都不曾發覺,待到各自漸行漸遠,回首時才發現,大家走的方向已不是並排前行,而是南轅北轍。

離得遠了,赫然發覺對方已不是當年的模樣,眉眼間再也找不回當年的熟悉,哪怕想放下身架和原則再走過去,終歸已離得太遠,想追趕都那麽的遙不可及。

一道名叫“裂痕”的東西,在二人之間悄然產生,越裂越大,無可填補。

最心痛的滋味,莫過於此刻咫尺天涯,無奈而哀痛地看著這道裂痕將彼此分開,自己卻怎樣都挽回不了。

原來,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一如烈火中的涅槃,永遠只能煎熬心骨的痛苦中蛻變,變成自己曾經討厭且鄙夷的模樣。

朱厚照怔怔盯著秦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忽然流下淚來。

“秦堪,我與你認識十多年,從不知道你有如此野心,你……難道真想當皇帝麽?今日我若不出現在承天門外,大明列祖列宗傳給我的江山你真欲收入彀中?”

秦堪眼圈泛紅,搖頭道:“陛下,臣已說過很多次,臣不想當皇帝,我大明軍政兩權分離,從京師朝堂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到天下各地上千衛所,從拱衛京師的三十萬精銳大軍,到各地朱姓藩王的人心所向,臣若稱帝,天下能有幾人響應,幾人附從?朱姓已得天下人心,臣乃外姓也,稱帝豈非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