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浦商人婿 第五十三章 帝王祖孫

大明皇宮,武英殿內。

武英殿位於外朝熙和門以西,面闊五間,進深三間,與外朝以東的文華殿一文一武,遙相對應,武英殿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齋居,由於朱元璋以武立國,所以武英殿也成了朱元璋習慣常住的大殿,平日裏召見文武大臣也在此殿。

殿東的暖閣內擺放著四個銅炭盆,盆內燃著通紅的貢炭,一位佝僂蒼老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他外貌老邁,形容枯槁,一張如同被風吹皺橘皮般的老臉上布滿一塊又一塊的老年斑,他的頭發雪白而稀疏,松松垮垮的上梳,在頭頂挽了一個髻,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刻而殘酷的痕跡,多年的征戰和治國,已經掏空了他的精血,此刻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很平凡的,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

可是誰也不敢小看這位貌似普通的老人。

因為這大明的萬裏錦繡江山正是他一手打下,直到今日仍牢牢握在他手中!

昔日的敵人,早已一個個地倒在他腳下,前元皇帝,前元朝廷,陳友諒,張士誠……

昔日的戰友,也一個個死在他的屠刀下,李善長,劉基,傅友德,胡惟庸,宋濂……

大浪淘沙,淘盡英雄。當今世上,舍他之外,誰敢稱英雄?

他是雄才大略的英武帝王,他趕走前元,光復漢人江山,開創大明盛世!

他是殺人如麻的魔王,他猜忌刻薄,盡戮功臣,刑罰殘忍,只為保他朱家江山萬年久安!

打了一輩子的仗,也殺了一輩子的人,殺戮和鮮血堆砌了他榮耀光輝的一生。

功過只憑後人述,他不在乎後人怎麽說。

他不是別人,他是朱元璋!

暖閣內,朱元璋穿著明黃便服,服上前襟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他眼睛微闔,仿佛不堪疲累,正在打瞌睡。

他的腳前,正跪著一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校尉,校尉很年輕,在朱元璋面前,校尉的神態恭謹得像是一個虔誠無比的信徒在膜拜神明。

他正在向朱元璋稟報皇太孫的行止。

“洪武二十九年臘月十八,太孫殿下微服出京,攜錦衣護衛十余人,一行往西,進入應天府治下江浦縣,行至路途,太孫殿下很迷茫,他說為何皇祖父說要多體察民間疾苦,而東宮侍講黃大人卻說天下學問盡在書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孫殿下很疑惑為何兩種言論矛盾。……入城後太孫殿下支開我等護衛,獨自進了江浦縣一家名叫醉仙樓的酒樓。待我等護衛趕到時,發現太孫殿下被酒樓姓蕭的掌櫃……冒犯,我等拔刀欲誅殺之,被太孫殿下強行阻攔,然後太孫殿下便領著我等回了京師。”

朱元璋聽到這裏,忽然睜開了眼,眼中厲芒激射,很難想象一位年高老邁的老人,竟有如此陰沉如鷹隼,銳利如刀鋒的目光。

校尉頭皮發麻,急忙深深匍匐在朱元璋腳下,半晌不敢出聲。等了很久,見朱元璋沒有說任何話,校尉又開始繼續稟報。

“洪武二十九年臘月二十一上午,太孫殿下命錦衣親軍準備全副儀仗再次出京,數百人行走一個多時辰,到了江浦縣,時有江浦知縣黃睿德率縣衙一眾至江浦東城門接駕,太孫殿下未與衙門官吏照面,徑自入城,再臨醉仙樓,並與酒樓掌櫃名曰蕭凡者,交談數語後,擺駕回了京師。”

待校尉稟報完畢,朱元璋閉著眼,語氣蒼老而平淡,緩緩道:“太孫被平民冒犯,你們卻沒在場護駕,朕要你等錦衣親軍有何用?”

校尉聞言渾身一震,顫聲道:“標下萬死,皇上恕罪!”

朱元璋眼皮都沒擡,語氣平淡得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那日護駕太孫的十余個錦衣親軍,全部斬首菜市,另於錦衣親軍中選派得力之人,常隨太孫駕側,至於袁忠你,念你多年伴駕,忠心耿耿,責你三十軍棍,罰俸一年,仍在太孫駕側留用,太孫若再出差錯,夷全族。”

袁忠以頭觸地,臉色蒼白,冷汗一顆顆滴落在暖閣內的猩紅地毯上。

“標下謹遵聖旨,謝皇上開恩。”

朱元璋嘆道:“以後太孫支開你等,當須派人暗中留守,不能什麽都由著他……”

“皇上聖明,標下遵旨!”

朱元璋仍閉著眼,淡淡道:“那個名叫蕭凡的人,冒犯太孫,罪不容赦,傳朕旨意,誅蕭凡九族,江浦縣衙由知縣至雜役,一律拿入京師,著刑部嚴辦……”

“皇上明鑒,當日太孫殿下儀仗入江浦,曾當面親口對那名叫蕭凡的酒樓掌櫃說,赦了他冒犯不敬之罪……”

朱元璋眼睛又睜開了,目光復雜的盯著袁忠道:“太孫親口赦免了他?”

“標下不敢欺君,太孫殿下確實赦免了他。”

朱元璋長長嘆息,神情頗為失望:“允炆的性子,和他死去的父親懿文太子一樣,太軟太弱,滿懷道德仁義,這樣的性子,做官猶可,為帝便不妥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