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深波浪闊 第一百五十六章 燕王離京

皇宮武英殿內。

朱棣身著暗黃色王服,看著坐在龍案後面無表情的朱元璋,定定看了許久,朱棣虎目眨了幾下,忽然湧出淚來。

推金山,倒玉柱,朱棣重重拜在朱元璋身前,語聲哽咽道:“父皇,兒臣明日離京,赴北平抗擊韃子,今日特來向父皇辭行。”

朱元璋身軀佝僂的坐在椅子上,雙目略顯呆滯的擡了擡,蒼老的面孔上,皺紋如橘皮般枯槁層疊,他面色復雜的嘆了口氣,無神的眼中一抹精光一閃而逝,隨即又變得萬般無奈。

對這個他曾經最鐘愛的兒子,如今可謂又愛又恨。

二十多個皇子中,唯以四皇子朱棣果敢堅毅,有勇有謀,朱元璋曾無數次對外人誇贊,說諸皇子中,唯燕王棣與朕酷似,朱棣是個合格的兒子,父親膝前,他孝順溫和,關懷備至,朱棣也是個合格的勇將,數征北元,幾度領軍深入草原大漠,打得北元韃子聞風喪膽。

很可惜,朱棣不是個合格的皇叔,更不是個合格的臣子。

朱元璋感到很悲哀,這個皇子完全繼承了他的一切,他的勇敢,他的狠厲,他的暴戾,這些都是朱元璋深感欣慰,並引以為榮的,可是朱元璋卻沒想到,連他的勃勃野心都被這個皇子繼承過去了。

位極藩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這樣的地位難道還填不滿你的欲望嗎?你何必一定要做皇帝?

朱棣深深拜伏在地,離龍案後的朱元璋數步之遙,然而這區區的幾步,卻仿佛一道比天涯更遠的鴻溝,將這對父子遠遠分開,這道隔閡既深且厚,不死不休。

大殿內,朱元璋伸出抖索的手,虛扶了一下,嗓音沙啞道:“棣兒,平身吧。”

朱棣聞言站起身,擡目看著朱元璋愈見老邁的滄桑面孔,不知是真情流露還是假戲真作,朱棣眼中又湧出淚來,哽咽道:“忠孝不能兩全,父皇年邁,兒臣為國遠征,不能在父皇面前盡人子孝道,兒臣有罪!”

朱元璋老臉露出幾分溫情,又很快消逝不見。

“棣兒,此去北平,朕已下旨命河南,山東,山西三地駐軍,數十個千戶所,共計八萬余官兵皆交由你節制,擊潰乞兒吉斯部,解北平兵危之後,你便將這八萬官兵的指揮權交由武定侯郭英,你仍於北平就藩吧。”

“兒臣遵旨。”

朱元璋接著道:“你所處北平離北元甚近,如今北元雖已日薄西山,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韃子各部落厲兵秣馬,對我大明虎視眈眈,若不盡除,必成我大明百年大患!你可在北平操練兵馬,擇機北伐,……北元未滅,始終是朕的一塊心病啊!”

“兒臣定當領軍北伐,將北元朝廷一掃而光,為父皇揚我大明神威,請父皇放心!”朱棣激昂豪邁道。

朱元璋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有子若此,足慰平生,如果他沒有藏著勃勃的野心,簡直就是個完美無缺的兒子了。可惜啊……

“朕一直是放心你的,一直都是……”朱元璋心頭五味雜陳,喃喃自語道。

“兒臣明日啟行,臨別之際,父皇可還有什麽囑托麽?”朱棣望著臉色陰晴不定的朱元璋,小心翼翼道。

朱元璋定定的看著朱棣,沉默良久,緩緩道:“朕只有四個字送你。”

朱棣急忙跪拜下來,恭聲道:“父皇請示下。”

朱元璋盯著他,眼中露出消逝許久的灼灼精光,仿佛一柄藏鞘日久的寶刀,露出它那依舊銳利的刀鋒。

“好自為之!”朱元璋盯著朱棣,一字一句的從齒縫中迸出四個字。

朱棣心神俱震,急忙一個頭狠狠磕在地上,顫聲道:“兒臣牢記,絕不敢違父皇教誨!”

朱元璋長長嘆了口氣,神色間露出深深的疲倦之色,閉上眼睛,仿佛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一般。

“去吧,你自己也多保重。”

武英殿厚重沉實的朱漆大門緩緩合攏,殿門外,朱棣望著龍案後閉目不語的朱元璋,那蒼老佝僂的身軀仿若風中的殘燭一般,正努力的燃燒著生命中最後一絲光華。

朱漆殿門輕碰一聲,完全合攏,朱元璋蒼老的面孔被擋在殿門之內,那無力憔悴的模樣卻深深的印在朱棣的心中。

朱棣心頭忽然湧上一股酸楚和抽痛,說不清是為了什麽,為了誰。

皇圖霸業,煙雨江山,親情在權欲的沖擊中漸漸泯滅於無形,值得嗎?

朱棣呆呆站在殿門外,沉默了許久,忽然面朝殿門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語氣悲沉道:“父皇,兒臣朱棣,就此拜別,父皇保重龍體。”

殿門內,遙遙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朱棣站起身,擦了擦臉上的淚,大步向宮外走去。

這是一對父子最後一次相見,今日一別,再會無期。

燕王離京,遠赴北平,兵部調文已下,只待他到河南,山東,山西三地後召集大軍,解北平兵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