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十八節 根本(第2/2頁)

“說得很好。”孫承宗點點頭:“那些戰歿的官兵,你是怎麽安排的?”

“末將有一個花名冊,把他們都記錄下來了,如果有遺族的話,收復遼東後東江鎮會給予撫恤。”

“老夫聽說你解散了家丁,而且禁止收義子,是嗎?”聽孫承宗這口氣似乎對黃石的作法有些不滿。

兵為將有,本來就是軍中大害,將領也容易產生保存實力的念頭,這道理很淺顯啊。黃石不敢斷然譏笑大明軍制,就拐彎抹角地提醒了幾句。

可是孫承宗不以為然:“黃石你忠肝義膽,但你能做到,並不意味著別人也能做到。老夫要說幾句晦氣的話,黃石你不要見怪。”

黃石趕快就是一番慷慨陳詞:“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武人份內之事,末將自從軍那天起,就不怕什麽晦氣。閣老請講。”

孫承宗敘述起了他在東江的見聞,毛文龍把戰死的孤兒幼弟都收為了義子、義孫,三年來這些人已經有了千百之眾了:“黃石你也是血肉之軀,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這些戰歿的將士誰還會記得?但如果你收養這些孤兒遺族,那麽他們也能挺起胸說:‘我是故黃將軍的義子’,那時只要長生島還是你的舊部統領,他們就不會被人欺負,收復遼東以後,這些遺族也肯定能得到東江鎮世襲的田土,你說是也不是?”

封建軍隊和近代軍隊的向心力來源是不同的,有人曾說近代軍隊和民族國家就是一個硬幣的兩面(筆者按:奴隸制的後金不是民族國家),這話黃石深以為然,軍隊的組織結構本來就是社會的折射。長生島在黃石的努力下一直盡可能地營造一種“我是長生島有機的一份子”的氣氛,封建體系或許能強行構造近代軍隊,但絕對是事倍功半。黃石不僅僅想復辟古典軍國主義,他還想更上一層樓。

假如長生島封建等級壁壘森嚴,士兵在日常生活中都認定了自己的主子,那救火營中的信任、團結和犧牲精神也就煙消雲散了——社會等級差別巨大的官兵怎麽可能互相信任到讓被別人保護自己的後背?要是長生島將領也縱容家丁作威作福,驅使親兵奴役一般軍戶。還憑什麽讓士兵不計報酬地忍受殘酷的訓練呢?

明朝的普通軍戶一天到晚受氣,永遠不能像家丁、親兵那樣得到晉升,他們在戰場當然要爭搶首級和戰利品,危險的時候四散逃亡也很正常——誰肯替頭上的王八蛋們賣命?如果平時再靠毆打來訓練這些本來就一肚子怨氣的士兵,別說得到近代軍隊了,不出陳勝、吳廣就不錯了。

這些年來黃石處心積慮地割封建主義尾巴,從帶那支嫡系小部隊開始,他對封建社會的盆盆罐罐就是又砸又敲。打著光明正大的旗號沒收屬下應得的田土,挖空心思地解散家丁隊伍,把全島人都變成平等的軍戶。軍法面前人人平等,建立勛章制度,成親都得先考慮士兵,還鼓吹“我們都是天主面前平等的同胞兄弟姐妹”。

現在黃石把他能回憶起來的民族國家的東西,不分好歹地都踹進了長生島這個大熔爐裏,就差說“將領、軍官、士兵和工匠只是社會分工不同,沒有工作高低貴賤之分”了。他試圖建立起大家的主人翁意識,讓士兵有“為長生島作戰、訓練、工作就是為了我自己個利益”的感覺。只要大家理解黃石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全島的安全,那大家就能忍耐各種艱苦,比如殘酷的訓練,再比如危險的鑿冰。

想想明軍屢屢出現的將領臨陣脫逃現象,明軍各將領不僅有這個欲望,也有這個能力把自己的私軍從戰場上拉走……黃石不打算長篇大論的解釋,他也沒有這個膽子,但孫承宗的這個問題是絕不能妥協的。

可話還是要回答的,黃石斟酌的同時在心中暗暗嘆息——孫閣老,您這是要挖我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