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三十七節 心軟(第3/4頁)

“當時也有不少人勸老夫趕去廣寧,雖然官軍當時一片混亂,統領鐵騎營的祖大壽也拋下老夫逃去覺華了,但老夫手裏還有三千關寧軍。如果老夫趕去廣寧。憑借老夫經略遼東三年的威望,確實有機會收攏軍心,打退建虜守住廣寧的。”熊廷弼顯然沉浸在回憶中了,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打著:“嘿嘿,勝敗大約在在五五之間吧。當時老夫反復思量,到底是求穩保護遼民退向山海關呢,還是敗中求勝堅守廣寧……一時委實難決。”

黃石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他知道馬上就要到關鍵時刻了。

果然熊廷弼又接著說了下去:“但是有一個人和老夫說:‘使公勝,則化貞罪得脫;若公敗,則化貞罪亦脫。’老夫知道這話說得沒錯,”說到這裏熊廷弼幹笑了兩聲,沖著黃石說道:“老夫實在是不願意做替死鬼啊,所以就此決定向山海關撤退。嘿嘿,想不到老夫不勝不敗,還是難逃一死啊。”

黃石感覺自己的心臟緊張得幾乎要跳出胸膛,他沉聲問道:“熊翁。此人是誰?”

熊廷弼正要張口回答,卻猛然注意到黃石的一臉嚴肅,心底就是一驚。再凝神一看黃石雙手已經緊握成拳,兩臂也緊張地微微彎曲,更是大感詫異。

黃石感覺口幹舌燥,他費力地吞下一大口唾液,又追問了一句:“熊翁,此人究競是何人?”

“這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黃將軍,你是怎麽了?”熊廷弼愕然反問起來,黃石的應讓他感到非常不解。

“此人……”黃石正要說此人很可能是後金奸細,但一轉念間就改口說道:“熊翁為此人所誤,小子只是氣憤不過罷了。”

“其實說得也沒有錯,”熊廷弼又苦笑一下,他無意識地摸摸了自己脖子下掛的那個布包:“其實老夫也不算完全冤枉,如果老夫大公無和的話,或許就去廣寧和努爾哈赤血拼一場了,就算輸了,至少……至少好過今日的下場,只是……只是老夫當時實在是氣不過、氣不過啊。”

黃石顧不得理會熊廷弼的感慨,他已經看出熊廷弼不想說下去了,似乎還是想保護那個給他建議的“友人”。黃石估計熊廷弼是怕他去官府告發,追究他那個“朋友”的責任,就在他正在想說辭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牢頭的聲音:“黃將軍,請移步吧。”

黃石不耐煩地喊了一聲:“有什麽事嗎?”

“黃將軍,您在這裏呆的時間太長了,跟您來的那個公公睡了一覺都醒了,敢請您老海涵,也別讓我們這些下面的人難做。”

熊廷弼聞言也是慘笑了一聲:“黃將軍請回吧,老夫現在也有些困了,趁著還沒到午時,想打個盹。”

以黃石所想,這個人和幫助孫得功取得熊廷弼信任地人,還有事前通報自己要反正的人應該都是同一個人。只要自己說那個人是後金細作,以熊廷弼的智力應該不難理解。剛才黃石一直沒有說那個人可能是後金細作,主要是怕熊廷弼心理難受,會覺得他自己做了對不起國家的事情。

但現在時間緊迫,黃石又重重地看了熊廷弼一眼,吸了一口氣就要說出自己的懷疑,並第三次發問到底那天勸他退兵的到底是誰。

熊廷弼這時已經低頭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布包,當著黃石的面從裏面取出了一張紙,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張辯冤疏撕成了碎片。這個動作登時把黃石看得愣住了,他記得他以前從書上讀到的是:

——熊廷弼臨死的時候仍然不忘上書,當時監刑官趾高氣昂地說:“從未聽說死囚還可以上書皇帝。”

——而熊廷弼則立刻反駁:“這句話是趙高說地吧?”頓時把監刑官噎得說不出括來……當然,也更不會替他上書了。

熊廷弼不會做人如此,其人好辯如此,其人頑固如此,今天怎麽竟然把貼身跟隨他五年的“辯冤疏”給毀了呢?

熊廷弼自然不知道黃石心中所想,他也更不會知道黃石竟會猜到他剛剛撕掉的是什麽。他擡頭看見黃石正呆呆地看著他,熊廷弼緩緩地脫下鞋又盤腿坐到了床上,他的眼睛也隨之閉上了:“老夫一生爭強好勝,得罪各路神仙無數,這紙中全是數年來的積怨余恨。今日托黃將軍照料小女,已經無牽掛了,自然用不上這張紙了。”

只聽熊廷弼說話地語氣越來越安詳寧靜,似乎煩惱和不平已經被他逐出體外了:“老夫雖然因為下令廣寧總撤退而命喪九泉,但那個撤退令畢竟讓幾百萬遼民撤回了關內,不是嗎?再說勝負本來就是五五之數,老夫活人無數,於國家亦無大害,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顯皇帝了。”

黃石看著這個已經從自憐自艾、淒苦憤恨中解脫出來的熊廷弼,終於一句話不說地站起了身,他輕手輕腳地收起了熊廷弼傳授的心得。雖然黃石的戰術戰略有其獨到之處,有些地方還有熊廷弼難以想象的優勢,但這些張紙上面寫下的文字凝結著熊廷弼戎馬一生的心血,至為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