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矯詔征郡卒 贛水血氣腥


高辟兵的家人和奴仆們開始也嚇癱了,等到見了縣吏沖進,才稍微鎮定。高辟兵的妻子名叫靳莫如,出自三輔高門,是江都侯靳石的女兒,年齡不大,看上去才二十歲左右,一副婉靜賢淑之態。她似乎和高辟兵的感情並不融洽。因為她剛才看見丈夫的屍體,臉色固然蒼白而無一些血色,眼淚卻連一滴也沒有,眼光中倒隱隱露出一絲輕松。小武走近她,語氣沉重地說,高夫人,請節哀。下吏沒有盡到職責,致使高府君壯烈殉職。等下吏料理完這幫賊盜,再寫爰書自劾,向太守請罪。他日廷尉報文,下吏當解衣伏誅於西市,以慰高府君在天之靈。

靳莫如低首嘆道,府君能為國效忠,戰死城闕,也算沒有辜負皇上的恩典了。沈君年少果斷,我們都看在眼裏。我想,就算任何人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如果被他們劫走府君,丟失了沖靈武庫,恐怕東南一帶都會生靈塗炭呢。

這是第二次聽到沖靈武庫了。小武心裏一震,脫口道,沖靈武庫——在什麽地方?

沈君當然不知,這是朝廷的秘密,豫章郡除了太守陳不害和妾身的丈夫高府君等少數幾個長吏,本來是誰都不知的。但是這幫賊盜竟然曉得,可見他們來歷絕不簡單。這件事高府君並沒有向妾身提到過,不過妾身的父親當年曾官拜將作大匠,知道一些朝廷在天下的建築規劃。妾身也是沒出嫁前,偶然聽父親在閑談中提到的。

那麽我是不該知道這秘密的。小武嘆道,高夫人實在不該告訴我。

靳莫如盯著小武看了一會,我看出沈君是個果斷的人,關鍵時候不會拘泥小節而誤了大事。我之所以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更下定決心,去應付這件事。無論如何,你沒有了退路。

小武點點頭,多謝夫人信任。不過這次的確麻煩,他們是有備而來。現在外面賊盜有五六百之多,而縣廷的縣吏能勝任武器的不到二百,加之我們沒有料到這後來的事,剛才急躁進攻,箭矢都快射光了。我們想借高府君的符節和印綬一用。我想夫人應該知道他收藏在哪裏。

我知道了,靳莫如一點也不驚訝,你想借他的兵符發郡兵?的確,現在只有征發駐紮在洪崖裏篁竹營的郡兵才能成事。不過,沈君不知道麽,光有都尉府的符節和印綬是不行的。這個,妾身也曾聽父親閑談時說過。

小武踱了兩個圈子,嘆道,的確如此,如果沒有太守的符節和印綬合用,即便我們這裏被賊盜殺得幹幹凈凈,也不會有一個郡兵敢出來協助。軍律的規定也真有些掣肘,擅發郡兵者,本人腰斬,父母妻子同產全部棄市……唉,看來我們真是毫無希望了。

是啊。太守的治所新淦縣離這兒至少有二百裏,即便是用朝廷規定速度最快、級別最高的“置傳”,沒有兩天時間也不能來回。更何況江都官道如今已被賊兵堵截,附近郵亭只怕也遭到了攻擊,哪有駟馬的輕車可以駕駛呢?

小武很驚異地看著靳莫如,覺得這女人頭腦很不簡單,考慮問題頗為周到,畢竟是世家公侯出身的子弟,見多識廣。但那個高辟兵怎麽就跟傻瓜似的呢?真是太不相稱了。自己剛才還要假裝去哭這頭肥豬,若不是他沒用,哪會這麽輕易就讓賊盜闖進官署了。他以為他是當年的淮陽太守汲黯,人家汲黯從小行俠敢任,四方豪傑都很敬佩他,他的正直、剛強、果敢連皇帝都有些忌憚,名聞天下,號稱“直黯”,當然可以“臥治”。憑人家的威望,哪個賊盜敢去惹他?而這頭肥豬除了每天在廚房打轉,就是躺在床上蓄肉,絲毫不曾幹過正經事。就他也想學人家“臥治”,簡直是他媽的異想天開。

高夫人真是文思縝密。小武回過神來,低聲道,我看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先找到高府君的印綬和符節,然後……可以考慮詐刻太守府的印信和符節,這……恐怕是最後的辦法了。

什麽,靳莫如吃了一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偽造六百石以上的官印,是要斬首的。

小武無奈地嘆道,我代理縣令事,下令擊斬群盜,致使二千石長官被害,按律已經夠斬首了。幹脆拼著多斬一次,也要殺了這幫群盜,為高府君報仇。

靳莫如復低下頭,輕聲說,其實你何必自責,我並不怪你。他本身不勝任職位,已經有目共睹,等我回到長安,會勸家兄上書皇上,力陳你的功勞,準許向少府納錢贖罪。家兄現任禦史中丞,能夠經常出入宮禁,親近皇上,說不定皇上會采納他的意見。

小武的心砰砰直跳,心裏好不歡喜,果真能這樣,我又何必這麽冒險。他掩飾不住臉上的喜色,屈膝跪下,急急說道,夫人的同產哥哥睢陵侯靳不疑以忠直敢諫名聞天下,如果他肯為下吏上書皇上,陳明下吏現在的兩難處境,下吏即便這番戰死,也不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