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渭水西風冷 椒房暗淚零


征和元年的秋末,在一系列短暫而果斷的訊問、拷掠之後,水衡都尉江充向皇帝交上了一份涉及巫蠱案件的主要謀反者名單,包括原丞相公孫賀、太仆公孫敬聲、平陽侯曹宗、岸頭侯張次公、長樂侯衛伉,以及陽石公主、諸邑公主一家,首犯要求判處腰斬,從犯無論年老年少,全部判處棄市。輔佐雜問此事的是新任丞相劉屈氂、廷尉嚴延年、按道侯韓說,以及剛剛被任命為丞相長史的原豫章縣縣丞沈武。

劉徹看完名單,題了三個字:制曰:可。

然後江充喜氣洋洋地率領甲士奔赴水衡監獄,將牽連此案的各級官吏和他們的家人,總共兩萬三千人,全部拉到長安城北面,西安門的渭水岸邊,下令行刑。公孫敬聲、張次公、曹宗、陽石公主、諸邑公主首先被牽到巨大的行刑台上,在甲士們威嚴的吆喝之下,公孫敬聲等幾個戰戰兢兢、老老實實地脫掉了衣服,他們光溜溜的身子在長安秋天的微風下瑟瑟發抖,天上時時飛過人字形的大雁,寥唳的聲音蕩漾在渭河兩岸,它們怎會知道,這裏將有一場血腥的屠殺。江充悠閑地踱了過來,笑道,公孫太仆,謀反就是這樣的下場,本府來送你魂歸泰山了。哼,我早知道你們父子倆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果這次沒有發覺,說不定連皇太子都要被你們教唆得弑父弑君呢。

公孫敬聲兩眼無光,短短的幾個月,他已經從俊秀的中年人一下子跨入了老年。他的胡子長得老長,也全然沒有了當年冠履鮮潔的世家公子模樣。但是聽到江充的嘲諷,他死魚般的眼睛突然射出一絲光芒,怒道,趙虜,不是你在皇上面前巧言令色,皇上根本不會這樣胡亂殺人,我等又何必去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大漢的朝政就是被你這種佞人敗壞的。你這瘋狗,不要得意得太早,我死也要變成厲鬼,將你捉去——你忘了田蚡是怎麽死的麽?

江充冷笑了一聲,死到臨頭還敢罵人。來人,給我將他的嘴巴打爛,再行刑不遲。不過他心下頗有些惴惴,當年武安侯田蚡害死了魏其侯竇嬰和灌夫,第二年春天自己就一病不起,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竇嬰和灌夫守在床邊,提著繩索向他索命,他常常從夢中驚醒,對著空氣嚎叫,是我害了你們,我服罪,我服罪。家裏人都莫名其妙。請了很多術士來驅鬼,終無效驗。術士們也只好嘆息,君侯殺害無辜太多,我等無能為力。沒多久田蚡就一命嗚呼了。想起這些,江充恐懼起來,這豎子竟敢這樣威脅我,我得提前做好準備,他大聲怒斥道,你這反賊,倒提醒了我,死了也要將你刨骨揚灰,看你還能不能作祟。來人,給我將他拖上去,提前腰斬,給那些誹謗的反賊開開眼。

兩個甲士上前去,扯光公孫敬聲身上最後一件衣服,將一絲不掛的他按倒在斧質上。公孫敬聲淒厲地叫道,江充,你這趙國的野狗,別看你現在能蒙蔽主上,將來太子即位,看是否饒得了你……他還沒說完,執斧的劊子手雙臂一揚,巨大的斧刃將他的身子從腰上斬為兩段,他嘴裏噴出一股水柱般的鮮血,腸子等內臟嘩啦啦流淌了一地,上半身吧嗒一聲掉下斧質,下半身猶且趴在上面,一股熏人的內臟熱氣伴著血腥,彌漫了開來。他的上半截身子猶自痙攣了幾下,最後翻開眼皮望了一下江充,露出慘厲的微笑。江充擡袖掩住了鼻子,罵了一聲,死了還敢威脅我,給我架起大鍋,將他的屍體扔進去,和桃枝混在一起 ,煮到分不清肉和骨頭為止,使他的魂魄無處憑依,還能做什麽祟——其他的也可以開始行刑了。

甲士們上前去,將十多個首犯,平陽侯曹參的後代曹宗、早年為非作歹的惡少年張次宗、繈褓中就封侯讓天下人艷羨的衛伉等衣服全部扒光,按到斧質上,行刑台上響起了絕望的哭聲,大概他們也在想,如果能做一個平民百姓,每日裏享受粗茶淡飯該是多麽幸福。十多個劊子手手起斧落,這夥人全部從腰身中間分成了兩半。整個行刑台上頓時被血液和內臟鋪滿了,滿眼是紅的和綠的,熱騰騰的腥氣沖天而起,浸潤了整個渭河的天空。幾個甲士掩著鼻子,將公孫敬聲等的屍體拋進大鍋,用水沖刷了行刑台,然後在江充的命令下,擡來了上百個木質的砧板,甲士們將黑壓壓的罪犯分批牽引到砧板前,將他們的衣服全部扒光,腦袋按在砧板上,每個砧板邊都排了長長的隊伍,那是依次受死的隊伍,每個人臉上都充滿呆滯或者絕望的神色。劊子手們這回換了大刀,砍頭這活不比斬腰那麽費勁,用不著那麽厚重的斧頭。只聽得江充一聲吆喝,百十柄大刀全部落下,登時每個砧板的前面骨碌碌滾落了一個人頭,然後過來個甲士,將屍體拉到一邊,換上一個活著的囚犯,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