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礫沙稠(第2/2頁)

很快,李直大步走了進來,他的年紀雖然比我還大,可是身體壯健,絲毫也不顯老態。他的嘴邊長著一大蓬胡須,密密地把嘴巴蓋住,我總是很擔心他進食是不是方便。見了我,他奇怪的有點局促,跪坐下來後,似乎不知道說什麽。也許他自己也覺得慚愧,對要求我的事說不出口罷。來蒼梧半年了,我們見面不多,他對我心存芥蒂,這是無疑的。想到剛來不久,我就拿出刺史的印信,告訴他奉詔書接管交州七郡一切事宜,也確實操之過急,那顯然給了他一個下馬威,雖然我最後沒有完全得逞,但陸續派進郡兵中的小吏,也讓他不能為所欲為。我單騎鎮服合浦蠻夷叛亂之後,他對我似乎有點好感了,不斷誇獎我的忠直膽大。牽召還告訴我,從未聽李直這麽誇過人,看來他開始有點服我了,我當時有點沾沾自喜。今天他想怎麽開口呢?我假裝和藹地一笑,打開話題:“都尉君,今天親步玉趾,突然光臨刺史府,不知有何見教。”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口:“今天來見使君,乃是為了內兄龔壽的事,不知他如何得罪了使君,被使君派人拘禁在一棟屋子裏,不見天日。”

我假裝吃了一驚,疑惑地看著他,好像不知道他和龔壽有這層親戚關系。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又不好意思地說:“不瞞使君,下吏一直無子,五年前娶了龔壽的小妹為妾,幸而老年得子,才不致讓祖宗不得血食。”

“哦。”我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都尉君有所不知,我派人請龔君來到廣信,在於他可能和一樁兇殺案有關。六年前,有高要縣蘇萬歲一家遷徙廣信縣,途徑鵠奔亭,在亭中被害,當時亭長正是龔壽,所以我讓掾吏好好款待龔君,請他暫時不要離開廣信,以便有了更多線索之後,可以找他對證。拘禁雲雲,從何說起?只怕都尉君是誤會了。”

李直點點頭:“這件事下吏也聽說過了,不過下吏認為,斷獄必須有人證物證,雖然蘇萬歲一家的屍骨在亭舍中發現,卻不能證明是龔壽所殺。也許他們一大早出發,在路上遇見賊盜,賊盜將他們殺害之後,扔進鵠奔亭廢井之中,嫁禍於亭長也不是不可能的。使君熟知,亭長乃親民之吏,平常主管賦斂斷獄,鄉裏無賴少年多對之嫉恨,嫁禍亭長以報私仇,這在大漢的郡國中,是時常發生的事啊!望明使君三思。”

有關鵠奔亭案件,知道的人並不多,大約不超過十位,沒想到李直對一切事情竟然了如指掌,可見他在蒼梧確實眼線甚多。而且他如此能言善辯,也是我沒想到的,大概背地裏做了些功課。他說的沒錯,無賴少年子弟忌恨亭長這種親民官吏,時有沖突,攻亭報仇或者嫁禍陷害,例子可謂數不勝數,我當年做郡府決曹史時,就遇過不少。如果說有人想嫁禍龔壽,確實不是不可能的。我不禁猶豫是不是該放了龔壽,誠然,我可以用刺史的權力強行拘押龔壽,但他既然有李直這樣的親戚,說的話也在情在理,我就不好一意孤行。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不給李直一個面子,他好歹是個二千石的官吏。再說,我何敞為官二十多年,從來以律令自束,毫無理由地系捕人也不是我的風格。想到這,我點了點頭,道:“都尉君這麽說,敞豈敢不聽從。君放心,我不會強留龔君在府中做客,他隨時可以回家。”

大概是沒想到這麽順利,李直喜出望外,拱手道:“多謝明使君,久聞使君在內郡斷案如神,在朝廷不阿權貴。一生廉潔自持,不妄受人一文錢財,唯忠直是遵,唯公正是尚,直深為佩服。”

他流利的吹捧讓我暫時忘卻了一些煩惱,我笑了笑:“客套話就不必說了,希望在蒼梧,能和君共同治理好郡事,庶幾不辜負皇帝陛下的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