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禦書房中(上)

紫禁皇城,新翻修的禦書房內。

大明崇禎皇帝朱由檢翻看著攤放在寬大紫檀木桌面上那一份份與鹽稅相關的奏折,臉色愈來愈難看。

——如果不是這一次崇禎皇帝著急上火的要清查鹽稅,那些相關受益地區的父母官以及各路知情者們肯定還會繼續不聲不響的悶聲大發財,不過在官帽子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他們很快便熬不住了。那些轄區內有瓊海鹽流通的,可以直接從中獲取利益的倒還能撐得住,可以從私鹽收入中拿出一部分交稅銀。關鍵是周邊地區,知道有這回事,卻又並不能直接獲益的一幹人等,以前從中撈到好處時還可以勉強閉嘴,如今事關自己的烏紗帽,那就是親娘老子也顧不得了——白花花的銀子再好,終究比不上烏沉沉的官帽子來的誘人。

只要有第一個人上書,便會有人陸續跟進。很快,鋪天蓋地的奏本彈章便飛進紫禁城,堆到了崇禎皇帝的案頭上。在這些奏折中,官員們紛紛用各種無可辯駁的事實和精確翔實的數字向崇禎皇帝匯報:鹽稅收不上來不是俺們的問題,而是因為私鹽賣得太狠了,朝廷的官鹽根本賣不出去!

至於為啥賣不出去……有幾個膽大的官兒還附上了官鹽與私鹽的樣品:前者是用傳統煮鹽法制作出的小粒子鹽,顏色渾濁,結晶體大小不一並混雜了各種雜質——這已經算是好的了,至少沒特意向裏面摻沙子。而後者當然就是瓊海牌了,作為食鹽出售的話肯定是經過至少一輪過濾再結晶處理的,兩者光看賣相就是天壤之別,稍稍嘗一嘗也能很明顯感覺出前者的苦澀味兒。而更要命的一點——後者在市場上的價錢反要比前者低了一半還多!

如此巨大的質量和價格差異,官鹽在競爭中完全處於下風也就理所當然了。可以說只要是瓊海鹽所到之處,它們就完全取代了官鹽的地位。當地那些壟斷了鹽業銷售的鹽商們,他們手中原本價值萬金的鹽引如今在瓊海鹽的沖擊下變得一文不值——偏偏瓊海軍那幫人又很聰明,他們並沒把這些鹽商往死裏逼,而是將其拉入到自己的銷售體系中。瓊海鹽每到一地,首先便是盡可能尋找本地鹽商作為銷售夥伴,將大量上好精白鹽直接批發給他們,讓本地鹽商成為最終的銷售點而不是親自去零售。如果碰上不願合作的才會去扶植另一家——不過這種笨蛋極少,除了最初在廣東時遇上這麽一例外就再也沒碰到過了。

總之這是一場極不對稱的競爭,如果沒有政治力量介入的話勝負根本不用看,可偏偏那幫賣私鹽的短毛後台極硬,朝廷中樞都不敢惹,各地官員當然更不敢與其作對——這幫官兒當然不會承認他們同樣從這些私鹽交易中大量獲益,都很一致的把朝廷鹽政中所有弊端連同虧空都統統推在了瓊海鹽以及背後的短毛身上。

於是乎本就脾氣急躁的崇禎皇帝理所當然變得非常憤怒,幾乎要當場發下詔書再度討伐那幫肆無忌憚的短毛髡匪,不過在憤憤然拿起禦筆之後,卻又頹然停下……

——這位朱由檢陛下只是年輕氣盛,性格躁切,卻並非呆傻愚蠢。事實上朝廷裏關於要對付瓊海軍的言論從來就沒有平息過。隨便想想也能理解,那幫短毛所作的事情和明王朝士大夫的思想旋律怎麽可能合拍呢——他們在山東大肆引誘民眾、他們在威海瘋狂“剿匪”、他們在南方隨意與外藩開戰議和、他們更膽大妄為的宣稱瓊海軍不屬於大明朝廷!這種種言行,在那幫明朝士大夫眼中,哪一條不是彌天大罪?哪一條不比區區一個販私鹽的罪名更重得多?如果按那些士大夫官僚的想法,或者大明朝以往的行事慣例,這幫短毛早就被淩遲碎剮不知道多少遍了。

可一個人想幹什麽和能幹什麽終究是兩碼事,對於一個末世王朝也是一樣——無論那些“主戰派”如何理由充分,氣勢洶洶的幾次三番要求制裁瓊海軍,朝中的“主和派”們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他們啞口無言:

“若再逼反了髡人,何人可敵?”

明末的文官集團作為一個整體辦了許多蠢事,但能夠爬到這位置上的個人卻絕沒一個傻瓜,要他們坐而論道,誇誇其談很容易,可真要他們為自己的決定負點責任,那可就千難萬難了。收拾瓊海軍他們是舉雙手贊成的,但具體怎麽收拾,如何才能確保不反過來被瓊海軍收拾掉,這幫人卻是一點辦法沒有的。

而崇禎本人對此也沒什麽好辦法——以前兩廣總督王尊德為首,那些堅持要剿滅短毛的官員最終落得個什麽下場,朝堂上下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時間過去那麽久,所謂“廣州大捷”的真相也早已為眾人知曉,從事後看王尊德當時也真不容易,居然把南海一帶所有西洋人的軍力都引去跟短毛對戰了,就廟堂謀算來說已經是做到了極致,可結果居然還是失敗,那就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