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章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聲(上)(第3/5頁)

李遠富李老族長,就危坐在李大雄身後。他常用的太師椅,已經搬到了望樓上面。老爺子臉色鐵青,老臉幾乎都扭曲成一團了。

“……我就知道,咱們華人不能出頭,一出頭就要招報應。鬧吧,鬧吧……這個時候,誰還來管咱們?我們是早就寒了心啊!”

聽著李遠富的話兒,李大雄只有痛苦的閉上眼睛。他以為,洋人經過這麽些年,撈也撈夠了,掠奪也掠奪夠了。該講些門面上面文明的東西了。不是又是這個自由,又是那個人權的麽?周旋其中,全然的都是道貌岸然。這次清國欽差抵達,洋人也得盛情款待。那些青年人覺得是個機會,如果在這個時候,按照洋人陳情示威,和平抗議的路數。發出華人整體的聲音,是不是就此能夠打開一扇改變華人地位的門?

如果能達到這個目的,哪怕是這次陳情的聲音,能和平的為洋人所聽見。那麽作為幕後的組織者和支持者,也許他在家族的地位,可以上升一些兒了吧?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對待南洋華人,對於這麽一個聰明勤勞,堅持自己文化的群體。洋人不管他們叫著什麽動聽的口號兒,他們對華人的態度,從未改變!

沒有洋人殖民當局的放任,這些土著能鬧出這樣的騷動?

難道華人,真的不會再有出頭的機會。現在這個時候,只有束手等待他們的暴動屠殺?而沒有任何人會來拯救他們?

他握著掛在自己脖子上面的耶穌受難十字架,用力扯下,遠遠的丟了出去。

逃難的百姓已經湧到了李家的門口,砰砰的撞著各處的大門,李大仁就堵在門後面兒,還在聲嘶力竭的指揮下人送來更多的石塊大木頭。

李大雄用力的拍著望樓柱子,大聲的對下面喊:“放他們進來!你混蛋!咱們要死,也死在一處!”

李大仁惶急當中聽到了自己這個最瞧不起的,娶了洋婆子的弟弟的聲音。疑惑的擡頭看看,張口也想罵。

李老爺子以絕不是他歲數的敏捷跳了起來,舉起拐杖也指著李大仁:“老子怎麽生出你這麽個兒子?開門!要死也死在一處!”

老爺子一聲喝罵,頓時底下的人就開始搬石頭,搬木頭,搬那些抵在門口的東西。還沒等搬完,大門轟的一聲就被沖開,百姓們哭叫著湧了進來。這下不僅僅是他們哭,連整個宅院李家的人都跟著哭了起來。

這些年大暴亂沒有,小的沖突不斷,所有華人,都知道這些土著對華人的殘暴!李遠富頓頓拐杖,看了已經痛苦得用頭撞柱子的李大雄。哼了一聲:“下去,我要洗澡換衣服。”

李大雄瞪大眼睛看著老爺子。

老爺子已經老淚隱隱,卻仍然威嚴的忍住:“誰要死,不得幹幹凈凈的去見祖宗?我看你信洋教信得連祖宗規矩都忘了!忍了一輩子,到了最後,誰想要我老命,我豁出去也給他一拐棍!”

李大雄扶著老爺子,說不出話兒來。老爺子動也不動,只是望著北面:“回不去了啊……到死了,才念著自己的根是在那兒……大雄,李家要是還有苗子留下來,就別忘了今天!”

李大雄望出去都是滿眼的模糊,只是抓著李遠富的胳膊。李遠富冷著臉就要朝下走。突然一聲焦脆的槍聲,從遠處飄來,接著又是一聲。所有人都怔住了。荷蘭人在爪哇統治嚴密,任何土著華人都不得持槍,抓住了就是絞死。槍聲響了,難道是荷蘭人覺著鬧夠了,開始開槍鎮壓,維持秩序了?

所有人目光都向東面槍聲傳來的地方投過去。只看到一波波的土著人從東向西,怪叫著淌過水稻田,向這塊華人富豪聚居的地方沖過來,槍聲似乎根本就沒響起過。

哭聲又響了起來,突然一個李家後生在望樓上雙腳齊跳:“看!看!”

目光到處,就看見東面土路上面,土著暴徒突然紛紛的都向兩邊稻田裏面跳去,哭爹喊娘的又滾又爬,生怕跑得慢了一些兒。

一輛馬車,一輛有著泗水清朝領事館旗幟的馬車,飛也似的從暴徒人堆當中沖殺了出來!

馬車車廂已經掀開,站著七八名穿著軍服的學兵,趕車的同樣是學兵,拼命的抖著韁繩。每個學兵手裏都有槍,或長或短。都在盡力的向四下發射!槍聲過處,土著暴徒紛紛走避,手中刀棍丟了一地。在數量至少過萬的暴徒堆中,這輛馬車顯得是如此渺小,卻如此的勢不可擋!

車頭站著一個年輕英武的軍官,手裏的槍子彈已經打完了,還扶著一面有著徐字的欽差節旗。迎風獵獵飄揚,他用盡平生氣力在對著淒惶的華人們大喊:“徐大人派我等前來護僑!前來護僑!父老們,拿起手裏家夥,和這幫家夥幹啊!”

馬車跑得太快,土路坎坷,經過一塊大石的時候兒,猛的側翻。健馬長嘶著倒下,車廂著地,木頭板片四散。華人們發出一聲驚叫,而暴徒們卻是在大聲叫好!他們氣焰頓漲,又黑壓壓的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