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一章 京城一日(上)(第3/4頁)

就算氣氛有點尷尬,大家都在睜眼瞧著,這會同館已經成了北京城這段時間的一個熱鬧去處,溥仰策馬來到這裏,就看見門口滿當當的都是轎子,各府各宅的轎夫,捧著衣帽匣子的長隨,一堆堆的在那兒聊天,無非都是哪個宅子出息比較好,哪位大人又納了小星,那位大人外宅給抄了,臉上還給大太太抓了個滿臉花。

溥仰人一到,當即是人人側目,連有些拜客完畢,走出來喊轎夫的官兒都停住了腳步。

一片領頂輝煌,長衣服大帽子當中,一身薄薄的呢子西式軍服的溥仰,如何不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單單是他這一路過來,已經看傻了不少京城百姓了,甚至還有一群半大小子,現在還跟在他馬屁股後面瞧熱鬧!

“好健壯的後生!怎麽穿著洋人的衣服?這是咱們大清的人吧?”

“這是禁衛軍的號服!沒瞧見領章上面那條蒼龍?這些人膽子能包了天,也不讀書,龍章是能隨便用的?”

“……且拉倒吧,朝廷現在還能管著他們?還不是打發到兩江眼不見為凈……前些日子,徐一凡帶隊上船南下,北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松了一口氣!”

“這漢子,瞧瞧那幾步走?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了,瞧瞧就滲得慌,怕是在朝鮮,在遼南殺得不善!也多虧了這幫兇神,不知道那徐……怎麽調教出來的。要不然,這場仗能有這結局?”

“譚大人不是和那人割袍斷義了麽?怎麽還有禁衛軍的人找上門來?那家夥……打的是什麽主意?”

所有人都呆在那兒不走了,打定主意要瞧這一場好熱鬧。溥仰給看得渾身不自在,不言聲的下馬自己找了樁子把馬拴住,按著佩刀就朝上走。板著臉加重了腳步,馬刺踩在青石台階上,錚錚火星直冒。

他出生入死打了這麽一場仗,當時也沒想著能衣錦還鄉。回來路上,才開始有點兒幻想,溥老四揚眉吐氣的回來了,再不是當初京城的宗室混混兒,而是打贏了國戰,頂天立地的漢子!就算不被擡進城裏,也該有個夾道歡呼的熱鬧勁兒吧?

沒想到,卻是給人家看成活猴!周圍議論的聲音,他也不是聽不見,匯集於這裏的兗兗諸公,既然出入譚嗣同這裏,都是以氣節相標榜的,低聲議論中,卻滿是猜疑,冷淡,疏遠,卻沒有一個真心為這場國戰叫好的!

在各色各樣的目光當中,溥仰大步走到門口,掏出帖子遞給候在那兒掏耳朵的門房:“勞駕,麻煩通傳一聲。兩江總督,欽差禁衛軍編練大臣徐大人有信帶給譚大人。”

門房懶洋洋的接過了帖子,卻朝身邊一擱,也不見他擡腿動身。

“勞駕……”

“規矩都不知道?還替你主子跑衙門呢!”

京城規矩,溥仰如何不曉得。但是想以徐一凡聲名,又是見的譚嗣同,不論公私,再沒有討門包的道理,一句反問,居然就讓溥仰愣在那兒,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我是徐大人……”

“徐大人徐小人我管不著,除了皇上老佛爺,誰拜門都有規矩不是?”

“你不是譚大人帶來的人?”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大人,誰理那個茬啊……大清律三萬八千條,沒有讓人不掙錢吃飯的道理啊……”

不用說,是禮部的小司員,說不定還是員外。擱在以前脾氣,溥仰黃帶子一亮,就用巴掌說話了:“爺教你什麽是規矩!”不知道為什麽,今兒他就是不想這樣。擰著眉毛瞪了那門房一眼,大步就朝裏面沖。那門房想攔,如何攔得住他!只有扯著嗓門兒喊:“衙門重地,進賊了!來人哪,攔住他!”

溥仰一直沖到二門,看著幾個下人拿著杠子沖出來,扯開嗓門兒就喊:“譚大人,徐大帥致信!譚大人,徐大帥致信!”

幾個下人要拿杠子敲他,他一撥一推,都跌跌撞撞了出去。正鬧得不可開交,就聽見一個聲音在二門裏面喊:“溥仰,你胡鬧什麽!這是你能亂沖撞的地方?”

溥仰擡眼一瞧,正是譚嗣同站在那兒,他已經換了二品官員的行裝,再不是當初蕭然來朝鮮拜會徐一凡時那青衫小帽的樣子。身邊站在一個膚色黝黑,五短身材的四品文官,卻不認識。後面還有人提著前襟跑過來,看來正是與來客清談的時候兒,給他溥仰鬧了場子。

在北京城打混的時候,譚嗣同就算二品官了,卻哪裏能在溥仰眼睛裏面擺著!更別說呵斥他溥四爺了,這個時候,他卻下意識的啪的一個立正,平胸行軍禮:“譚大人,徐大帥有信來,您的門政要門包,我窮丘八,腰裏沒錢,只有硬闖。”

譚嗣同瞧了那門政一眼,並沒說話。這門房是禮部的小吏。禮部滿漢兩堂官,懷塔布和許應,在收了他拜門的帖子之後都稱病擋架不見,態度可知。這門政微末小吏,他說什麽都是失了面子,只有沉下氣來伸手:“信呢?”他在徐一凡身邊兩年,一向以和徐一凡義托兄弟自許,徐一凡麾下各色人等對他是客客氣氣,他用這種口氣也成了習慣。渾忘了溥仰除了是徐一凡的馬弁頭子,還是大清朝的正牌貝子爺,算起來,這北京城還是他的地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