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章 如夢(一)(第2/4頁)

朝廷把兩江給徐一凡,其意也深哪……

饒是明白其間的道理,可是榮祿還是整天覺得恍恍忽忽,原因無他,要是一般的道理對徐一凡行得通,他早就不知道死在那個犄角旮旯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鐘吧……能靠這麽近瞧著也好,不管是贏是輸,憑著這小子的活寶勁頭,也是大場面的熱鬧不是?”

到了最後,榮祿也只能這麽自嘲的想著。

一個巡捕官兒站在門口,瞧著榮祿發呆的樣子,要進又不敢進。巡撫衙門的總文案瞧見了——督撫衙門的總文案都是能便服和督撫在簽押房聊天的,俗稱二撫台一類的人物。也只有他有資格咳嗽一聲,問道:“什麽事情?”

那巡捕官兒啪的一個千打下去:“回大人的話,江寧城各衙門,各局子的現任堂官,委員,都遵大人的示,到了公堂,候著大人的吩咐,什麽時候見?”

榮祿哦了一聲,這才跳了起來,想放手中茶盞,卻發現自己抱了半個時辰的就是一個空茶托,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重重的將茶托在桌上一拍,筆墨硯台叮當亂響的就跳了起來。幾個假裝低頭做事的師爺們被他這一出兒嚇了一大跳。

榮祿擰著眉毛,當年在西安當將軍的英氣又回到了身上,再沒有半點恍惚的神色:“姓徐的,榮老子和你第二局現在算是開始啦!”

他狠狠在心頭念了一句,一抖袖子:“走!瞧瞧這些要在徐一凡手底下的倒黴家夥去!”

※※※

禁衛軍上下,當兵的多是北人,軍官主要是南洋的,還有一些當年北洋學兵出身的家夥。家在兩江左近的,只有楚萬裏和李雲縱兩個。而且就楚萬裏這一個家夥,家是在上海。

他們楚家出身浙江四明,爺爺輩兒在上海當過局子裏的委員,後來家就安在了這裏,做著一些南北貨的生意,也算是大族了。也號稱是耕讀傳家的清白鄉紳——雖然主要是做生意,可是現在這個年月,婊子出殯都用得上宜人恭人的牌坊,誰還計較他們這個!

徐大帥爵閣部堂,一等威遠伯爺能溜掉回家瞧小妾。楚萬裏提督軍門,雲騎尉大人自然也景慕上官教化。毅然決然的換了一身便服,鉆進了人流當中。他也不坐車騎馬,搖搖擺擺的就朝著南市自己家裏奔。說是回家,可他小子也是不急不慢的,先到城隍廟溜了個彎兒,守廟的城隍後人秦家當代,和他也是當年混上海的故人。一碟東洋小鹹魚塊,二兩黃酒就算是接風了,稍稍墊了一點兒,他還意猶未盡又溜到南翔去吃了湯包。滿嘴是油的這才打算回家見父母高堂,街上拉東洋車的打架他也墊著腳在人堆外面張大嘴瞧了半天熱鬧。哪裏還有半點“禁衛軍之大腦”“大清第一智將”“終結日本國運之諸葛”的風采!(以上稱號,都是後世日本史書對楚萬裏加的頭銜,日本人喜歡起這些誇張的綽號,就連溥仰都被成為‘徐一凡之典韋’……)

他正瞧著熱鬧,背後一輛馬車經過,車簾掀開,一洋人老頭子用生硬的漢語朝他招呼:“楚將軍!”

楚萬裏是個靈醒的性子,這麽熱鬧的地方,洋老頭子招呼他的聲音也不大,他卻一下就聽見了。回頭一瞧,卻發現是孔茨那個老頭子坐在馬車裏面,普魯士容克老頭兒就算和善的朝你微笑,可還僵硬得跟什麽似的。

這次甲午戰事,孔茨他們這些德國軍事顧問雖然沒有站在前台——徐一凡也絕對不會將自己國家軍隊的主要指揮大權交給外國人。可是他們這些參謀顧問的功績也是大家夥兒有目共睹的。從參謀制度到軍事訓練,到軍事工程構築,還有計算補給數量,安排補給轉運。背後無不有這些被德國總參謀部掃地出門的失意軍人的影子。不管他們對這場戰事的態度如何,工作可絕對算是敬業。孔茨老頭子累得心臟病都犯了。徐一凡也沒虧待他們,戰地津貼加倍,還向朝廷替他們請了寶星勛章的獎——德國人就在意這玩意兒。遼南戰事一定,第一時間就送他們到上海療養,比徐一凡走得早多了。

沒成想,楚萬裏隨便溜達,還能碰到這老家夥!

兩人在朝鮮就算說得來,瞧見老頭子儼然坐在那兒,楚萬裏嘿了一聲就跳上馬車:“老孔,去哪兒?借個光,先送我回家成不成?這馬車不壞!哪個車行租的?”

孔茨看著楚萬裏,緩緩搖頭:“弗萊舍爾先生,而不是孔先生……楚將軍,看來你永遠做不了一個紳士了。如果在德國,你是進不了總參謀部的。很難相信,徐大人就是帶著你們這些人打贏了這麽偉大的一場戰事……抱歉,我無法送你。”

楚萬裏嘿嘿一笑,一點也不在意孔茨對他的評價,伸手就去搭孔茨的肩膀,一邊回頭朝車夫招呼:“去南市!老孔啊,咱們好歹是一起在朝鮮吃泡菜的交情,犯得著這麽小氣?你一個月拿兩千多兩銀子,我才四百不到,你該請吃消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