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九章 天下風雷(十二)(第4/5頁)

簽押房裏,幾盞洋油燈照得明晃晃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喜色。只有一個高大英挺的軍官,雙眉濃得如漆,利得如劍。雙手扶膝,默然獨坐。他穿著二品武官的補服,頂子也紅了,可是不知道怎麽的,這身官服,在他身上,總覺得有點格格不入似的。

在他身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武官,補服紅頂,還拖著一根翠森森的雙眼花翎。胡子也白了,瞧那氣質。到和毅軍總統宋毅有點差相仿佛,正是武毅銘軍的總統陳鳳樓。他臉上神色也陰晴不定,不住的瞟身邊那年輕武官一眼。

榮祿沉默良久,突然一笑,朝著陳鳳樓道:“陳軍門,如果徐一凡真的喪心病狂,敢於朝江寧朝廷子民開槍,陳軍門有把握讓其不入蘇州麽?”

陳鳳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一拍椅子扶手昂然站起:“中丞,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徐一凡未必敢如此喪心病狂。如若有一旦不測,兵進江寧是做不到的,也打不贏。但是七千武毅銘軍,保住蘇州,下官敢給中丞寫包票!徐一凡一旦兵進蘇州,那他就是天下公敵,擋得住他一陣,他就自己敗亡了!”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可是陳鳳樓老是朝他身邊那位李總兵瞧。這位李總兵,據說是李中堂家族子侄,安插在武毅銘軍沒有多久。陳鳳樓說得語焉不詳,大家夥兒也能理解。李中堂手中淮系嫡脈不多了,要想翻身重新上台,手裏面要有實力。抓住這還完整的武毅銘軍不比什麽都強?現在陳鳳樓對這李總兵還有點顧忌,不過時勢比人強,銀子官位砸下去,李鴻章現在又失勢,還怕這武毅銘軍不換個主子?

不過李鴻章好運氣,居然有這麽英武的一個子侄!在那兒危然端坐,竟象一把出鞘的利劍!

榮祿一笑,卻沖著了那位李總兵:“李軍門,中堂可好?徐一凡這等人,原是要中堂這種重臣來壓一下啊,朝廷這件事情,做得差了……”

那李總兵神色不動,似乎臉上肌肉僵硬,根本不會笑,拱手開口,也是淮音:“……中丞,既然武毅銘軍改了撫標兵,下官就供中丞驅策了,其他的事情,下官不敢說。朝廷舉止,更非下官所能議論……既然中丞要下官等保住蘇州安全,下官這就出去布置防務,接應後續營頭到來,只要中丞吩咐一聲,下官等不計生死,也要把這蘇州,給兩江百姓保住!”

他一句話說出來,陳鳳樓也站了起來,朝榮祿拱手行禮:“是是是,防務要緊,中丞,下官等這就下去布置了,不能誤了中丞大事啊!”

榮祿笑著還禮,他客氣得很,一直將他們送出了二門外面,看著那李總兵按著佩刀腰板筆直的走遠,冷冷的哼了一聲。玉昆自顧身份,沒有跟出來,倒是臬台劉長壽跟著榮祿送客,他也瞧著兩人背影:“陳軍門倒是很顧忌這李總兵啊……”

榮祿嗤的一笑:“跟了二三十年的老主子,能不顧忌麽?……不過既然入了我的手中,武毅銘軍,還能姓李?李鴻章就派一個毛頭小夥子想看住這七千人,嘿嘿,嘿嘿……”

話音未落,榮祿心中卻浮現出另外一個同樣年輕的身影。就是這個年輕人,卻站在了潮流的最高處!他無數次從刀劍叢林當中閃身而出,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都已經倒下,可他卻依然高昂著頭顱!這次,又會如何呢?

劉長壽朝北而望,喃喃道:“徐一凡會用什麽手段來應付這次風潮呢?”

仿佛是為了驅走心中不安似的,榮祿從牙縫當中惡狠狠的擠出了聲音:“什麽手段?要不開槍,純用力量,那他也就是天下公敵,亂臣賊子!要不就退讓一步……徐一凡走到現在,不管對手如何,他都是站著上風,這氣運,離被他完全推動逆轉,也差著不遠了!他這次萬一退讓,就算是倒了牌子,口子一開,榮老子倒要瞧瞧,這氣運還在不在他這一邊!”

※※※

江寧城,督署衙門。

幾十盞汽燈,將督署照壁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禁衛軍小舅子營已經在門外設上拒馬,壘起沙袋,架起了武器。槍口對面,正是人山人海。神主亭戳在當中,周圍一片香燭繚繞。那些秀才生員坐在前頭,後面全是老百姓。那些拿補貼的秀才生員們還有個嚴肅樣兒,不是嚎兩聲就是不時過去朝神主亭磕頭。後面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們卻笑笑鬧鬧,大桶的稀飯饅頭小菜送過來,是人就有份兒。反正家裏也開不了火,不如到這兒還能鬧個白大吃。

禁衛軍官兵默然而立,看著對面烏煙瘴氣的神主亭,再看看人山人海,呼兒喚女的百姓。這些從血戰當中滾出來的漢子,只覺得有些荒謬。那些拿補貼的讀書種子,規矩得很,絕不越過拒馬一步。百姓們更多將這裏當成大戲場,有吃的還有熱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