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二章 生我者猴死者雕(一)(第2/4頁)

“曾國藩是大蟒托生,怕的就是雕,他能不老實?徐一凡這天不管地不收的潑猴,哪裏來個如來佛祖降伏他?罷罷罷,就等著看樓起了,就等著看樓塌了罷!”

一眾旗人太爺個個商議得一臉晦氣色,越到後來越是相對無言,只有唉聲嘆氣兒。跑堂的小夥計悄悄去了櫃台,沖著正剔剔他他打算盤的掌櫃一努嘴:“掌櫃的,瞧瞧那幫太爺!鳥籠子也不帶了,也不挑咱們茶葉壞了,也不吹祖宗了……瞧那個喪氣樣兒!掌櫃的,那徐大帥到底是怎麽樣的人物?”

掌櫃的橫他一眼,將桌上幾個當十大錢丟進錢筒子裏面,望著外面晦暗的天色:“什麽世道,冬天還起風沙!天真的要變……你瞎咧咧什麽呢?這些事情是你議論得了的?咱們將本求利,講究的就是吃安穩飯,這事兒,不是該咱們操心的!”

呵叱完小夥計,掌櫃的慢條斯理的朝櫃子裏面收算盤,最後只是嘆息了一聲,神色也變得愁苦起來:“大人先生的事情,咱們不看不聽不理就是了……天下變動,就希望能少苦一點咱們小老百姓……”

“……別看這些旗人太爺們愁,紫禁城裏頭那位爺,更不知道愁成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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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和園,玉瀾堂。

大清朝光緒皇帝只是在自己的禦書房裏頭,煩躁的走來走去。他只穿著一件明黃色的半舊箭衣。宮變重新回位以來,光緒私下裏就是穿這身衣服多。說是天下多艱,要穿祖宗行獵打仗的衣服,以求振作。不過他的身板實在單薄到了極點,窄身子的箭衣一穿,更顯得風一吹似乎都能飄起來。

這個時候,他的腰板已經佝僂了下去,垂在後面的辮子中間也夾雜著花白的顏色。不過三十許人,正是少壯的時候,可這大清皇帝一眼望去,竟然是無邊暮氣!

文廷式屁股挨著下首的一張椅子,只是瞧著光緒皇帝。譚嗣同的官兒升得人人側目。但是光緒身邊自從翁同龢去後,第一信重的帝黨大臣卻還是文廷式。雖然他沒有進軍機學習行走,卻進了另外一個清季位高權重的衙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裏頭辦事。帝黨商議,在軍機裏頭爭權,只怕是爭不過後黨了,有一個譚嗣同這呆書生在裏頭搗搗亂,已然足夠。要另出捷徑,做出一番事業來,還不如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清季的總理衙門,並不單單是一個外交部門,所有和洋務有關,如礦山,鐵路,電報,工廠,兵船……朝廷能管到的事兒,都歸口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辦理。翁同龢曾經和文廷式往來書信反復熟商,譚嗣同於軍機爭權在明,帝黨中堅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培植勢力在暗,苦心經營,結歡於列強,總有一天,能將朝綱執掌在手中!

歸根到底,文廷式這個三十七歲,正當青壯的大清翰林院侍讀學士,特命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學習行走的人物,才是帝黨自翁同龢退後的真正旗手!也是離光緒最近,最能影響光緒的近臣!

這個時候兒,瞧著光緒皇帝,他們帝黨口中的聖君。憂思如是之深,憔悴竟然如此,文廷式只覺得自己眼眶裏面滿滿的都是淚水。

光緒召他而來,見面卻沒有說幾句話,君臣二人,差不多是淒惻對視。接下來半個時辰,光緒就是在這禦書房當中拖著腳步,一圈圈的弓腰踱步,這氣氛就在一片沉默當中,讓人越來越覺得窒息,越來越覺得喘不過氣來!

到了最後,文廷式終於繃不足了,一下雙膝跪地:“皇上!臣的好皇上!您要撐住哇!徐一凡悖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不過是將他的狼子野心全部暴露出來而已!我們怕的不是他跳出來,怕的就是他一直藏而不露,在背後耍陰的!現在他如此大逆不道,皇上聖君在位,天下歸心,只要雷霆震怒,大張討伐,兩江重回大清手裏,也不過就是指顧間的事情!”

文廷式的話語裏面都帶了哭音,這些言不由衷的話說到後來,竟然已經是聲嘶力竭!

光緒緩緩的回過頭來,雙目當中,看不到一點神采,他似乎在看著文廷式,又像是越過了他,在看著遠處什麽地方:“……討伐,怎麽討伐?兵呢?餉呢?一年兩千多萬旗餉,三千多萬兵餉,還有兩千萬要養這大清的好臣子,……現在這些好臣子在哪裏?玉昆,算是來歷再硬也沒有的老滿洲子弟了,就和徐一凡聯銜上了這份大逆不道的奏折!可朕還得捏著鼻子批知道了。溥仰,朕的同父弟弟,現在在徐一凡手下當一個戈什哈頭子!……這幾天,朕老夢著榮祿,滿身是血,跟朕說榮祿他走了,要朕振作,卻叫朕從哪裏振作起來?”

光緒突然間爆發了起來,單薄的身子仿佛在狂風中劇烈抖動起來,消瘦的兩頰滿滿都是病態的潮紅,他奔向書案,一下就將上面對著的奏折夾片書稿全部掀翻在地!接著又舉起一本書朝文廷式這邊砸來:“推背圖!生我者猴死者雕!現在大家想的就是這些東西!朕放你們走,去兩江投奔徐一凡去!要討伐,拿出章程來啊,怎麽壓過這徐一凡一頭?說啊,說啊!朕封他貝勒,封他郡王,封他鐵帽子王!拿出章程出來哇!誰能如徐一凡一般不要朕的錢就練出一支得用新軍出來,朕重用他,老佛爺也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