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五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四)(第2/5頁)

他的一口廣東官話說得是慷慨激昂:“我已經和世鐸的老夫子談好了,和約底稿,二十萬兩,可以買到。復生你是大清第一筆杆子,正該憑此告訴天下,一舉讓後黨身敗名裂!為了要壓制後黨,震懾徐一凡,練新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要有實力在手,天下何等事情不可為?復生,莫要忘了聖君正在宮中懸念!”

林旭年輕,被康有為一番話扇乎得熱血沸騰起來,一拍桌子,想附和卻又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日子,對日讓步求和的傳言自北京城不斷傳來,而譚嗣同又被排擠在和談局外,處處碰壁,他們這些光緒親手提拔的新銳,已經面臨如此死局。康有為此舉,正是破釜沉舟的破局行為!

康有為如此意興昂然,反觀譚嗣同,卻是不斷的拜折去北京,苦說不可如此和了,不然兩江更不可制!還想拜會世鐸,拜會各國公使,請他們放棄此等打算,並且斷言日本拖不起,而列強各國也不會長久的拖下去。只要不按照這個條件和,到時候日本就別無選擇!可是他言之諄諄,無奈聽者藐藐。所有一切,都是在無力的做白工!可是譚嗣同仍然在奔走,在呼喊,甚至在求人,怎麽也不肯撕破了臉。

當年上書都門,白身長笑出京的譚嗣同到哪裏去了?以一支筆,無數雄文,卷動天下風潮的譚嗣同又到哪裏去了?怪不得徐一凡這麽看得起康有為,不惜破口大罵,而對他這結義兄弟卻不屑一顧呢!

康有為的目光,近乎惡狠狠的盯著譚嗣同。而譚嗣同卻是苦苦一笑,緩緩站起:“南海,你許下的二十萬兩,從哪裏來的?我們都是寒士,如何有這筆錢?那麽多確鑿的消息,又是通過哪裏,打探來的?”

“這個復生你不用管,康某人為的還不是你!”

“是不是韓老掌櫃,給你提供這些錢,又為你在京中奔走,打探這些消息?”譚嗣同臉色鐵青,竟然毫不放過的咄咄逼問!

楊銳坐在一旁,他老成一些,瞧著不是路數,趕緊站起來要打圓場。卻聽見康有為冷笑一聲:“復生此處,無力可借,我找些外力,又能如何?康某人和復生道義相交,卻不是復生兄的下屬奴才!難道復生兄,你還要苦心孤詣的為這些賣國賊子維持麽?你也要贊同這和約麽?你難道不想破此悶局麽?”

三個問題,個個誅心。就像三記重拳狠狠的打在了譚嗣同身上。他身子一晃,頹然在椅子上坐下。

就是殺了他譚嗣同,他也不願意這等和約出自他手!尤其是他還掛著和談欽差副使的名義!可是真的要做出事情來,在不到被逼至絕境的時候,和後黨如此絕裂。那麽在北中國的殘局,就更加不可收拾!後黨也許成事不成,但是敗事絕對有余!如果真采用了康有為的建議,那麽改良刷新的大事業,就要搖身一變,成為黨爭。越是末世,這黨爭起來越是不死不休,到時候,他毅然北上的一番苦心,就要付諸流水!

個人生死是小,國家氣運如何是大!放在兩年前,他也許就和康有為一樣,勃然而起。但是兩年後,看著徐一凡一路走來的軌跡。他已經想得更深更多。做事情,絕不能完全憑借意氣!

他和徐一凡分道揚鑣,最根本之處,就是采用如何的方式改變這個國家。徐一凡要由地方而中樞,徹底將大清推倒。而他卻怕這樣難免藩鎮之禍,火焰燃起,沒有幾十年無法善後,列強環逼如此,如何能有這善後的時間?在他看來,惟一可行辦法,就是進入中樞,采用東鄰日本明治維新之成法,扶植皇室威權,由上而下,刷新改良。如果皇室威權可立,徐一凡未嘗不能變化為日本維新時薩摩長州那樣的助力,他們兄弟二人,還可以再度攜手……

如果這番大業,卻變成黨爭。這中樞威權振作,又從何談起?

他一直在維持,一直在想用自己的誠意說服別人,不斷的寫信,不斷的低聲下氣去拜會後黨重臣,尤其是世鐸。往日書生意氣,已經收起得幹幹凈凈……

可是到了最後,等到的卻是這一紙很有可能成為現實的屈辱和約!如果不是徐一凡在兩江如此咄咄逼人行事,朝廷也許不會急著趕緊了結對日戰事,好專力向南。可是如果不是徐一凡,只怕這在天津坐下來談判的局面都爭取不來……徐一凡是對是錯,他已經理不清楚了。難道到了最後,真的只能采取康有為的辦法,用激烈決絕的手段,來應對後黨這些誤國庸臣?

只怕自己為了滅火而來,到了最後,一場更大的火焰,卻由自己親手點燃!

譚嗣同雙手捂著臉,癱坐在椅子上,久久不作一聲。康有為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書房裏面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到了最後,還是他們當中最老成的楊銳低聲道:“復生,事已至此,我們如果想做一點事情出來,恐怕南海所說的,已經是惟一選擇了……我瞧著,文大人不斷寫信過來,吐露內情,只怕也有皇上在背後,說不定,正是皇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