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六十三章 血落(一)(第4/6頁)

人群慘叫著,自相踐踏的拼命朝後退,曹大師兄也終於被幾個忠心手下架著退開。直退到出發的山腳下大家才算勉強停下腳步,到處都是哭喊聲音一片。曹大師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不知道多少人沖著他這裏哭罵。

人群當中忽然一動,卻是幾個臉上又是黑灰又是血跡的漢子沖過來。當先一人,就是楊莊領頭的那個小夥子。他半個身子全是血點,沖到曹大師兄面前就抓住他的衣襟:“紅燈照不靈!吞的符也沒用!洋藥丸打在身上,進去一個眼,出來一個碗!咱的兄弟大爺哇……姓曹的,你賠命!”

曹大師兄被搖撼了幾下,才算反應過來,看著人人怒容相向,一把打開那個小夥子的手:“洋和尚在教堂裏頭藏了女人的騎馬布子,經血狗血塗了滿墻!破了咱們的法!說不定還有死人煉的陣,這要請閻尊者來,才破得了洋鬼子做的法!今天的仇,天在上,地在下,我姓曹的不帶著大家報了,誓不為人!”

他也真做得出來,啪啪的就扇了自己倆耳光,鼻血都打出來了,順勢在臉上一抹,撲通跪下:“弟兄們哇,姓曹的無能,破不了洋和尚的妖術,我給你們磕頭了,我給你們披麻戴孝了!”說著哭著,就蹦蹦的朝著教堂方向磕頭。

在那裏,猶自有幾團殘火未消,溝裏地上,都是屍首。

人群的喊聲消下來一些,接著又大喊了出來:“退兵,退兵!不能打了,等閻尊者來再說話!”

曹大師兄卻帶著一臉血跳了起來,他本來對著閻書勤拍胸脯,南宮兩個教堂必下。今天更是先挑最大的法國教堂先打,接著再打城關裏頭的比利時教堂。卻沒想到洋鬼子早就藏了洋槍!要是就這樣散了,他怎麽和閻書勤交代?

“……先燒二毛子!洋和尚教堂裏頭,全是二毛子女人供的經血,撐不到第二次!殺光二毛子,洋和尚教堂必破!要是再殺不開二毛子的村子宅子,我姓曹的死在大家面前!”

他聲嘶力竭的揮著胳膊大聲喊,在人群前面走來走去:“……二毛子的宅子村子,打開了之後,放開燒,放開搶!誰撈著了是誰的!洋錢,白面,女人,都搶過來為弟兄們報仇!人人過刀,屋屋過火!一個二毛子腦袋,還能在閻尊者那裏換一兩銀子!咱們就白死了這麽多兄弟不成?”

退兵的喊聲漸漸停歇了下去,大家夥兒紅著眼睛互相看著。今天已經見了血,洋鬼子的教堂大家是怕了,打不開了。可是那沒遮沒擋的二毛子村子,卻不見得沒這牙口啃不下來!

那打先鋒的小夥子卻冷著臉朝著曹大師兄狠狠呸了一聲:“你是畜生!打洋鬼子沒二話。舍了這條命也就這麽回事兒……真二毛子有幾個?只要洋鬼子垮了台,誰還認不出來他們?一人一拳頭搗也搗死他們了……家家過火,人人過刀……這是上萬條命!把咱們哄起來,打先鋒的時候兒,你在哪兒?現在倒要燒村子,你還不如紅燈照的娘們兒!是漢子的,想法子找來洋槍,一對一的和洋鬼子拼!怎麽也要報了這血仇!燒村子屠莊子,滾你娘的蛋吧!咱是爺們兒,不是畜生!”

那小夥子轉身就走:“弟兄們,回莊子!給死在當間兒的大爺弟兄們戴孝,砸鍋賣鐵收槍,報……”

他話音未落,背後突然響起一聲洋槍清脆的聲音。那小夥子身子一頓,看著胸口慢慢湮出來的血跡,緩緩回頭看去。就看見一臉是血的曹大師兄手裏握著一杆六輪洋槍,槍口猶自冒著白煙。

看著那小夥子一聲不吭的倒下。曹大師兄已經揮著六輪手槍大聲狂喊了起來:“打不開洋教堂,就是這二毛子混在了咱們裏頭!扒開他的皮,骨頭上都刻著洋和尚的符!有種的,和老子一起去打二毛子的村子!”

※※※

帶兵進城以來,譚嗣同就守在了京城當中。連最要緊的訓練新軍的事情,都交代給手下軍官去幹了。他只是在京城裏頭,一家家的拜訪著王公大臣,拜訪著當道諸公。向他們賠情,解釋,規勸。

亂不得了,真的亂不得了——直隸四下,已經伏莽處處。他在竭力維持著眼下這脆弱的平衡。一旦事起,就是鮮血布滿原野!

他不戀棧,絕不戀棧——只要次第消化了香教子弟,能平穩度過這個關口。只要他手裏頭有了五萬可靠的新軍。就能多幫這大清延一口氣,就能免讓北地百姓遭一場空前劫難!以天地神明為誓,他譚嗣同如果不出洋,天打雷劈!

譚嗣同縱兵隔絕中外交通,悍然行事的時候。這些王公大臣噤若寒蟬,絕不出頭。只有一些清流書生沖擊了隆宗門外守衛總理大臣衙門的警戒線。

但是當譚嗣同一家家的來苦口婆心的勸的時候,卻又都拿起了架子。態度稍微好點的,就是不陰不陽的諷刺兩句。態度差點的,如當初差點被嚇得尿了褲子的載瀾,就翹著腳坐在躺椅上面放言:“爺就和你姓譚的作對到底了,怎麽著?要抽筋還是扒皮,你說個章程,爺接著!就算上菜市口剮爺,你要少割爺一刀,你譚嗣同是爺我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