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舍 生(第2/6頁)

“既然這樣,”王五說,“你三哥從南邊北上搞變法維新,就未免太欠考慮。你們是多麽難得的知識分子,是不世出的。結果就這樣草草給犧牲了,這可不太好。你們等於是廚子,廚子要知道怎麽準備、什麽火候,才能炒好這盤菜。這就像你們湖南的名菜炒羊肚絲,羊肚絲是一盤好菜,可是做的方法不對,就難吃得要命,方法太重要,羊肚不先洗幹凈、刮幹凈,就不成,弄幹凈後切成絲,在鍋中放油,先爆蔥絲和辣椒絲,然後放下羊肚絲快炒,最後加韭黃和麻油、醋、鹽等作料,再來一點高湯,合炒幾下就出鍋,炒久了,韭黃一出水,就不脆,整盤菜,全完蛋。連做一盤菜都講究準備和火候,何況變法維新?準備不夠、火候不對,糟蹋了材料,耽誤了時間,並且,還要倒足了胃口。”

“如果變法維新是做一盤菜,做這盤菜的情況都在眼前,五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以全盤掌握,自然五爺說得對,要講求準備和火候。但現在這問題太復雜,復雜得什麽都糾纏在一起,整個的局面糾纏得不能動。這時候,我們的目標是先讓它動起來,總不能死纏在那兒,動,才有機會、才有起點;不動,就一切都是老樣,老樣我們看夠了、也受夠了,實在也忍不下去了。所以,目前是要動,準備夠不夠、火候對不對,也顧不了那麽多。何況什麽樣的準備才叫夠,什麽樣的火候才叫對,因為問題太復雜,實在也很難判斷。所以幹脆來個動,從動中造成的新局面,來判斷得失。”

“這麽一說,你不顧準備和火候了?”

“也不是不顧,至少從時代潮流來看、從大方向來看,我們也不是全無準備、也不是全不顧火候。我們已經把自己充實了十多年或二十多年,個人的準備也都作得很充足;火候方面,現在雖然群智未開,但也未嘗不是人心思變,縱使火候不成熟,可是我們又怎麽再等?康先生已四十開外,我也三十開外,大家都在壯年,已等了一二十年了,又怎麽再等下去?如果火候在三十年後才成熟,我們豈不都報廢了?”

“你們有沒有想一想,救國為什麽一定要你們?如果火候要再等三十年才成熟,為什麽不讓三十年後三十歲的英雄豪傑來救國?”胡七問。

“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們不是全沒有機會,何況做和不做的結果,就是不一樣。你七哥太以一件事的成和敗、成熟和不成熟來做做不做的標準了。”

“這難道有錯?這是穩健啊!”胡七說。

“不錯,是穩健。可是愈是穩健的人,就愈變成穩健有余、行動不足,最後一事無成兩鬢霜,也一事無敗兩鬢霜。所以穩健,最後竟變成不是一種做事的態度,而變成了不做事的借口。”

“但你總不能不在做事以前,先精打細算一下。如果在事情還沒做,就已經敗相畢露,那怎麽還能做?一件事,如果一開始看不出來成敗,也許還值得一試,但一開始就看出不能做,要做一定失敗,那又為什麽?”

“我們名義上,是變法維新,從這個標準看,一做就如你七哥所說,是一開始就看出會失敗,你七哥說的未嘗沒道理。但你不知道,我們的名義雖然是變法維新,或者說,開價雖然是變法維新,但我們的底價卻不是變法維新,而是宣傳變法維新,使中國人民知道要改革,就算成功。所以我們知道底價是什麽,並不奢求,正因為底價不高,所以我們來做的心情也不全是失敗者的心情。”

“那你不能把底價宣布嗎?何必弄得這麽刺激?如果只止於宣傳,當道的人也許會諒解到相當程度,而容忍你們,不下毒手?”胡七說。

“這怎麽行?宣傳變法維新,不是我們最後的目的,只是我們第一個進度,宣傳以後,變法維新的事實遲早總要來的。我們的精神是成功不必在我,但這並不構成自己不做的理由。所以從進度上,這是不可分的連續關系;何況從技巧上,也必須用變法維新的行動來做宣傳的手段,這叫取法其上,或得其中;如果不得其中更可得其上,那不更好。”

“這麽說來,你們把目的——變法維新——當做了手段,當做了達到你們的底價目的——宣傳變法維新——的手段,而宣傳變法維新本是變法維新的手段,卻根本是你們的目的,至少是底價目的。對不對?”王五接過來問。

“說來很好笑,對。”

“將目的作為手段,將手段作為目的。”

“對我們自己來說,是將目的作為手段;對中國人民來說,我們的手段和目的合一,手段是變法維新,目的也是變法維新。”

“無所謂第一個進度,宣傳變法維新的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