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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李賢,一聽皇帝問到他,正色答道:「薛瑄朝廷柱石,請皇上多納其忠言。至於機務,臣當悉力以赴,請寬聖慮。」

這話很含蓄,皇帝聽出言外之意,遂即問說:「薛瑄精力如何?」

「薛瑄今年六十有五,體貌清臒。」李賢覺得再說下去,就變成在說他精力不足了,因而改口,「不過,薛瑄善養浩然之氣,精力尚可。」

「精力雖可,年紀到底大了!上了年紀的人,說話不免嚕囌。」皇帝又說,「你要我多聽他的話,他每次來見,喋喋不休,不知道聽他哪一句?」

「擇善而納。請皇上優容老臣。」

「我知道了。」皇帝又問,「你還有甚麼話要跟我說?」

「復儲之詔宜早下。」

「我也是這麼想。只為有個小小的顧慮,這件事一直未辦。」皇帝說道,「將來國史記載:太子見濬,到底是以前的太子呢,還是後來的太子?」

「這好辦。」李賢接口說道,「譬如年號有正統、天順之別,後世一見,便知是景泰以前的皇上,還是景泰以後的皇上。沂王復儲位時,不妨更名,以為區別。」

「好,好!照你的意思。你看改一個甚麼字?」

「此宜責之於宗人府。」李賢答說,「臣未便越俎。」

「你不說甚麼事都該管嗎?」皇帝質問,「這件事怎麼推掉了呢?」

「臣豈敢推諉,」李賢分辯,「成祖文皇帝玄孫眾多,須查宗人府底冊,嘉名才不會重複。」(校者注:朱棣廟號原為太宗,嘉靖十七年方改為成祖。後世行文統稱成祖,可也。然此處李賢應稱太宗而稱成祖,誤矣。)

原來太祖共二十六子,除一子未封以外,共二十五房。顧慮到子孫繁衍,命名恐有重複,為二十五房每房擬定二十字,作為昭穆次序。子孫初生,都要報到宗人府立雙名,上一字照擬定的字派排行,下一字則依五行相生的偏旁選字。

太祖諸子,皆是木旁單名,太子名叫朱標。他那一房的二十字,前五字是「允文遵祖訓」。建文帝「允」字輩,下一字以木生火,用火字旁的「炆」字。他生兩子,「文」字加土旁的第二字,名叫「文奎」、「文圭」。

成祖,原封燕王,名叫朱棣。燕府字派,後來成為帝系,前五字是「高瞻祁見祐」,所以仁宗名高熾,宣宗名瞻基,當今皇帝名祁鎮,沂王名見濬──凡是成祖的玄孫,都是「見」字加水旁的第二字立雙名。但成祖的玄孫,現有的不下三四十,不查底冊,只選水旁的好字,什九會重複。

「這倒是我錯怪你了。」皇帝點點頭,「你替我傳旨給宗人府,沂王易名以外,其餘的也該封了,讓宗人府一併議奏。」

宗人府是個空頭衙門,業務都歸禮部承辦。皇子命名分封,是儀制司的職掌,查明底冊,建議沂王易名見深。皇二子見潾封德王;皇三子、皇四子早夭;皇五子見澍封秀王;皇六子見澤封崇王;生在南宮,年方兩歲的皇七子見浚封吉王。

奏上以後,皇帝復又召見李賢,認可宗人府的建議,同時交代,命欽天監擇定吉日,舉行沂王復儲,諸王同日並封的典禮。

「還有件事,」皇帝面有惻隱之色,「文圭幽禁五十多年了,我想把他放出來。有人說:放出來不妥當。我以為果然天命有歸,我倒亦看得開。你說呢?」

文圭是建文帝的第二子。靖難之變,七歲的太子文奎,不知所終;兩歲的文圭,為成祖幽禁在中都──鳳陽的廣安宮,號為「建庶人」,實際上是圈禁高墻,至今五十五年,文圭已經五十七歲了。

至於有人說「放出來不妥當」、以及皇帝表示「果然天命有歸」的話,都是針對建文帝出亡而發。相傳成祖破南京金川門後,建文帝打算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建議不如出亡,而有個名叫王鉞的太監說道:「當年太祖駕崩時遺命:『有個箱子收藏在奉先殿,如有大難,方可打開。』據說這個箱子是劉伯溫留下來的。」

於是即刻將此箱子擡了來,是一個朱漆的皮箱,四角包鐵,有兩把鎖,匙孔中亦灌了鐵。程濟將箱子劈開,只見內有三套袈裟,鞋帽皆備,三張度牒,上面的名字是:應文、應能、應賢,此外有一把剃刀、十兩銀子。另外有張字條,指示出亡途徑,「薄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以後如何就不提了。

「天數!」

建文帝長嘆一聲,傳命舉火焚宮,皇後馬氏自焚而死。程濟為建文帝祝髮,建文帝的「教授」楊應能亦願祝髮隨行。有個監察禦史葉希賢說:「臣名希賢,應賢無疑。」亦做了和尚。除楊、葉以外,當然也還有自願隨同出亡的忠臣近侍,一共二十二人,亡命天涯,不知去向。

這段傳說,無從證實。不過建文帝出亡,確有其事。為他祝髮的是一位高僧溥洽,因此而為成祖所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