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6頁)

「你說!」

楊塤只是為了企求停刑,信口而言,此時支吾著說:「是有人指使,不過我不便說。」

「是不是李閣老,李賢?」

楊塤雖是個軍營中的漆匠,卻頗有見識,心裏在想,牽涉到當朝宰相,案子就鬧大了,不是錦衣衛處置得了的。這是個機會!案子越鬧得大越妙,最好皇帝親鞫,那就甚麼冤枉都能昭雪了。

「是。是李閣老指使的。」

門達大喜。「你畫供!」他說,「我不虧待你。」

楊塤在錦衣衛待了三天,每天有酒有肉,毫不覺苦。到了第四天提審,但不是在錦衣衛大堂,而是在午門。

原來門達具奏,說李賢指使軍匠楊塤擊登聞鼓為袁彬申冤,不知李賢與袁彬如何勾結?請由三法司在午門會審楊塤,以明真相。皇帝準奏,並派裴當監視。

等將楊塤及袁彬提到,與三法司一起高坐堂皇的門達,認為應將李賢傳來對質,裴當立即表示反對。

「大臣不可辱。」

刑部尚書陸瑜為李賢所引薦,門達還曾誣奏李賢受了陸瑜的賄,所以此時避嫌疑,不便附和。不過左都禦史李賓,同意裴當的意見,門達亦就無可如何了。

「楊塤,」李賓問道,「是不是李閣老指使你來擊登聞鼓?」

「小人一個軍匠,哪裏去見李閣老?」

此言一出,門達大驚。「你要翻供?」他戟指厲聲,「你敢!」

「門公請稍安毋躁。」李賓搖搖手攔住他,然後向堂下問道,「你的意思是,李閣老並沒有指使你擊登聞鼓?」

「是。」

「那麼,你怎麼在鎮撫司招供,說是李閣老所指使?」

「鎮撫司那個地方,要你說甚麼,你就得說甚麼!喏,」楊塤將手一指,「門錦衣要我這麼說的。」

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當面揭穿門達逼供,一時方寸大亂,不知如何辯解,氣餒色沮,無異默認。這時即令想出辯解之詞,也已失去時機了。

「裴公公,」李賓低聲問裴當,「不必問了吧?」

「李閣老的事不必間了,袁彬呢,須有個了斷。」

「我看,」李賓以目示意,「改日再問好了。」

這是因為有門達在,裴當會得此意,點點頭說:「我先進宮覆命。不過皇上對袁彬很關心,請早早結案。」

午門會審,就此草草終場。袁彬及楊塤由於交三法司會審,得以改歸刑部監獄收押。第二天李賓會同大理寺卿到刑部提出袁彬,照門達所控,逐款審問,王欽詐財之事不虛;動用官木修私宅,亦有實據,此外皆為門達誣控。

但是,李賓與陸瑜都畏懼門達的勢力,不敢據實奏聞,只定了袁彬的罪為一年徒刑;楊塤亦然。

總算還了皇帝一個活的袁彬。徒刑可以論贖,繳納了贖金以後,官復原職。皇帝特為召見,袁彬就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見到父母那樣,眼淚流個不住。

「袁彬,」皇帝說道,「門達跟你不和,將來還有是非。我很不放心。可是我不能為你,把門達調開。你知道的,我少不得門達做耳目。」

「門達跟臣不和,要害臣,臣不怕,臣有皇上作主。」

「不錯,我會替你作主。可是能不生是非,能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免得我操心,不更好嗎?」

「是。」

「我在想,你不妨帶俸到南京去閒住。南京離你家鄉也近,你老家是江西新昌?」

「是。」

「我準你隨時回新昌,不必事先請假。」

「是。」袁彬跪下來謝恩,「臣實在捨不得離開皇上身邊。請皇上準臣每年來給皇上請安。」

「好,好!你先去,過幾個月陪我來過年。」

於是皇帝賜金以壯行色,賜宴藉以話別。宴罷,袁彬到孫太後宮中拜別。孫太後這一年來,體弱多病,經常臥床,這天風和日暖,是中秋以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特意起床,坐著椅轎,要到禦花園逛逛,恰好袁彬來辭行,很高興地在清望閣傳見。

磕頭問安以後,袁彬說道:「臣奉旨到南京帶俸閒住。臣本來捨不得走的,只為門達找臣的麻煩,怕皇上為臣操心,不能不走。」

「南京是國家根本之地。」孫太後說,「你是皇帝看重的人,叫你到那裏,也是要你凡事留意,地方官作威作福,百姓太苦,你要密密寫奏章來,不算閒住。」

「是。皇上賜臣銀印一枚,作為密奏的憑信。皇上又許臣回京過年,」袁彬又磕個頭說,「到時候,太後如果記得,請太後跟皇上提一聲:別忘了叫袁彬來!」

「好。我如果記得,一定跟皇帝提。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還等得到年下。」說著,孫太後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大咳特咳,好一會才能止住。

「太後請安心靜養──」

一語未畢,外面傳呼:「太子來請安!」